议事结束后,沈言正欲随众人退出,靖远侯却开口叫住了他:“沈言,你先留一下。”
沈言停步转身,恭敬道:“侯爷有何吩咐?”
靖远侯沉吟片刻,道:“昨日看守来报,那位雪狼国公主……阿茹娜,情绪似有波动,曾言想见你一面。虽不知其具体意图,但或与当前僵局有关。你与她打过交道,了解其心性,便由你去见她一面,探探口风,看她究竟想说什么。切记,把握分寸,既要探听虚实,亦不可失了我朝气度。”
沈言心中微动,阿茹娜公主想见他?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他面上不动声色,拱手应道:“卑职明白,定当谨慎行事。”
“去吧。”靖远侯挥挥手。
沈言退出议事堂,在亲兵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守卫,来到了位于帅府后院一处相对独立、戒备森严的营帐外。
正如靖远侯所言,虽是囚禁,但阿茹娜公主身份特殊,并未投入阴暗地牢,而是被安置在这座干净整洁、甚至有炭火取暖的单独营帐内,待遇上并未轻慢。
亲兵在帐外肃立,沈言独自掀开厚重的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光线柔和,炭火盆驱散了北境的寒意。
阿茹娜公主并未被捆绑,只是行动范围受限。
她背对着帐门,站在一个小小的气窗前,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一角天空,身姿依旧挺拔,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与孤寂。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几日不见,她憔悴了些许,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依旧清亮锐利,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言,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涌——有刻骨的恨意,有失败的不甘,有沦为阶下囚的屈辱,还有一丝……强烈的好奇。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最终还是阿茹娜公主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冰冷的嘲讽:“你来了?大雍朝的新贵,靖远侯眼前的红人,沈、书、记、官?”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沈言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神色平静地走到帐中一张简陋的木椅前,自顾自地坐下,动作自然而随意,丝毫没有面对敌国公主的紧张。
这种姿态,让阿茹娜公主眉头微蹙。
“公主殿下想见我,不会只是为了冷嘲热讽吧?”沈言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时间宝贵,不妨直言。”
阿茹娜公主被他这种态度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讥诮言辞似乎没了用武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沈言对面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爽快!那我问你,你们大雍,打算如何处置我?”
沈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公主殿下认为,贵国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却引而不发,又是意欲何为?”
阿茹娜公主眼神一凛,没想到沈言消息如此灵通,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反问。
她冷哼一声:“自然是为了救我!若我有个三长两短,我雪狼国的铁骑,必将踏平镇北关!”
“踏平镇北关?”沈言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公主殿下,我们都是明白人。战争,打的是国力,是后勤,是算计,更是……代价。贵国陈兵二十万,每日消耗粮草几何?此时正值严冬,补给线漫长,贵国真愿意为了……或许能救回一个公主,或许会引发全面战争并承受巨大损失的结果,而轻易开启战端吗?”
他顿了顿,说道:“更何况,一个活着的公主,远比一具尸体或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对贵国更有利,不是吗?谈判,或许才是当下对双方都更‘经济’的选择。”
“经济”这个词,他用得有些突兀,但结合上下文,阿茹娜公主大致能明白其中“划算”、“有利”的含义,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利益计算,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阿茹娜公主被问得哑口无言,沈言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剥开了战争喧嚣下的利益本质。
她沉默片刻,才咬牙道:“所以,你们是想用我来谈判?换取好处?”
“这是显而易见的选择题。”沈言坦然道,“关键在于筹码和底线。公主殿下今日想见我,想必也不是单纯为了质问。是否……贵国内部,对于如何应对当前局面,也有了不同的声音?或者说,殿下自己,也开始思考,除了玉石俱焚,是否有更好的出路?”
他的话语引导性极强,试图引导阿茹娜从情绪对抗转向理性思考。
阿茹娜公主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言。
他怎么会知道?
她一直就知道,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下,而她自己,在被囚的这几日,又何尝没有想过退路?但这一切,竟然被眼前这个年轻人轻易点破!
她看着沈言那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这个人,不仅看穿了她的军事谋划,似乎连人心和政治的微妙变化,也能洞察秋毫。
他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的思维方式,让她感到陌生和……一丝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阿茹娜公主忍不住再次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
一个普通的家道中落的文人,绝不可能有这般见识和气度。
沈言迎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理解的深邃:“我是谁并不重要,公主殿下。重要的是,我们都站在命运的交叉路口,如何选择,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和国家的兴衰。殿下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时候,退一步,或许能看到更广阔的的天空。”
说完,沈言站起身,微微颔首:“话已至此,沈言告退。若殿下想清楚了什么,或有什么话想通过我转达,可以随时让守卫通传。”
他不再多言,转身向帐外走去,留下阿茹娜公主独自坐在那里,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沈言的手已经触到了厚重的帐帘,正准备掀开离去。
阿茹娜公主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复杂情绪:
“等等!”
沈言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向她:“公主殿下还有何指教?”
阿茹娜公主站起身,目光灼灼地重新审视着沈言,之前的恨意和屈辱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探究欲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念头所暂时压制。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沈言,你刚才所言,直指要害,分析利弊,冷静得不像个年轻人,更不像个寻常书生。这等见识,绝非寻常家道中落之人所能拥有。你……究竟是何人?在大雍,屈居于此,不觉得明珠暗投吗?”
她的语气中,试探的意味远多于质问。
沈言立刻捕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心中了然。
这位公主,看来是被自己展现出的“价值”所吸引,开始动别的心思了。
沈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理解的洒脱和玩世不恭:“公主殿下过奖了。沈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看到什么,能做什么。至于明珠暗投?”
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些许调侃,“或许只是这‘盘子’还不够大,不够亮吧。”
阿茹娜公主被他这种模糊而自信的回答弄得一怔,随即心中那个念头更加清晰起来。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其才学眼界,远超她所见过的任何大雍官员,甚至……可能超过她雪狼国的许多谋士。若能将他拉拢到雪狼国……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试图用一种更“务实”的方式切入:“沈先生乃大才。大雍朝廷,内部倾轧,太子谋逆风波未平,边关粮饷尚且不继,绝非英雄用武之地。我雪狼国虽处北地,却上下一心,狼主雄才大略,正值用人之际,最是敬重英才。以先生之才,若愿投效,必受重用,封侯拜相,亦非难事!届时,统兵百万,挥师南下,建功立业,岂不远胜在此蹉跎?”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
沈言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等阿茹娜说完,他并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反而歪了歪头:
“哦?封侯拜相?听起来确实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戏谑地在阿茹娜公主姣好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上扫过,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继续说道,“不过……若要我投效雪狼国,光是高官厚禄恐怕还不够。不如……公主殿下以身相许,嫁给我如何?这样一来,我既是雪狼国的驸马,为你雪狼国效力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也更能尽心竭力?”
“什么?!”
此言一出,阿茹娜公主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俏脸瞬间涨得通红,紧接着又变得煞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这个无耻之徒!
他竟然……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轻浮浪荡的话来!
羞辱!这是对她雪狼国公主赤裸裸的羞辱!
“你……你放肆!”阿茹娜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言,声音都变了调,之前的招揽之意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淹没,“本公主乃金枝玉叶,岂容你如此亵渎!你……你……”
看着阿茹娜公主又惊又怒、几乎要失控的模样,沈言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调侃:“公主殿下息怒,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看来殿下招揽的诚意,也并非如所言那般无所顾忌啊。”
他收敛笑容,神色恢复平静:“沈某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好。无论是大雍,还是雪狼国,都不过是棋盘而已。公主殿下,若无他事,沈某告辞了。”
说完,沈言不再停留,掀开帐帘,大步离去,留下阿茹娜公主一个人在帐内,心潮澎湃,羞愤交加。
这个沈言,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大胆!
但不知为何,那种想要征服他、让他为己所用的念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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