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孜然与辣椒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整条老街从沉睡中一把薅了起来。
街头复兴夜市，正式开张。
三十个摊位，如三十名誓死冲锋的悍将，沿着狭长的巷子一字排开，阵仗搞得比过年还热闹。
煎饼大妈把摊位擦得锃亮，锅里的面糊摊开，金黄酥脆，香气能把隔壁小孩都馋哭；烤红薯的大叔乐呵呵地守着他的大铁桶，每一个出炉的红薯都流着蜜，甜过初恋；就连刚从里面出来，眼神还带着几分狠厉的厨师老金，此刻也围着围裙，颠勺颠得虎虎生风，仿佛炒的不是菜，是逝去的青春。
他们都是被陆远从“味极乐”高效流水线的阴影里拽出来的人。
而今晚，他们是自己的老板，是这条街的王。
所有摊位的菜单上，都用加粗的红字嚣张地标注着同一个系列——“拟态系列”。
五块钱的“至尊鲍汁扣肉”，三块钱的“法式鹅肝拌饭”，甚至还有一块钱一串的“m9和牛串串”。
这价格，别说打骨折了，简直是把牛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了。
巷子中央，陆远本人便是风暴的中心。
他身前一口玄铁锅，黑得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线。
只见他单手执勺，锅身在灶火上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没有珍稀食材，没有高级调料，他只是随手从旁边的水桶里舀起一勺平平无奇的清水，手腕一抖，水珠如天女散花般洒入滚烫的锅中。
“刺啦——”
一声爆响，蒸腾而起的不再是普通的水蒸气，而是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菌菇森林的香气！
那味道里有雨后泥土的芬芳，有松针的清冽，还有无数种蘑菇混合在一起的、原始而霸道的鲜美。
围观的市民们疯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鼻子跟装了雷达似的疯狂抽动。
“我靠！这哥们儿是神仙吗？一勺白开水给我干出幻觉了？”
“这比米其-5星还邪门啊！米其林至少还得用松露呢，他这直接凭空造味儿啊！”
“别哔哔了，赶紧排队！五块钱的鲍鱼，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今天我就是撑死，也得把本儿吃回来！”
人群瞬间化作奔涌的潮水，将三十个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这操作，主打一个真实伤害。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味极乐”cbd旗舰店里，灯火辉煌，空气中弥漫着经过精密计算的、令人感到“舒适”的分子香氛。
凌霜一身高定职业装，优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像一朵带刺的冰玫瑰。
她点的，是店内最顶级的“定制人生套餐”。
“凌女士，您好。”一名笑容标准得如同AI建模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根据您上周提交的体检报告，您的皮质醇水平偏高，存在轻微焦虑。因此，系统为您推荐今日的低脂高纤组合，主菜为低温慢煮鸡胸肉配藜麦沙拉。经大数据测算，本套餐将有效辅助您的情绪稳定率提升19%。”
凌霜看着盘子里那块白得像石膏一样的鸡胸肉，以及几片蔫头耷脑的生菜叶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她叉起一小块鸡肉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那不是食物，那是一份冰冷的数据报告。
她环顾四周，食客们大多面无表情，安静而高效地进食，仿佛在完成一项工作任务。
趁着服务员转身的间隙，凌霜手腕微动，一小撮比粉尘还细腻的白色粉末从她的指甲缝里悄无声息地滑落，撒进了面前那碗号称能“净化心灵”的蔬菜汤里。
那是她从一个老中医那里搞来的“静心莲子粉”，据说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思念。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邻座那个西装革履、一直埋头看文件的白领精英，动作突然一滞。
他放下了筷子，眼神变得迷茫而空洞，随即，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他脸上滑落。
“我……我想我妈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吃她做的红烧肉，放好多好多糖的那种……”
话音未落，两名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架住那个情绪“失控”的白领，动作标准而迅速，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先生，您的情绪指数出现异常波动，请跟我们到‘冷静室’进行数据重置。”
白领被半拖半拽地带离，留下一众食客漠然的目光。
凌霜端起汤碗，将那碗“加料”的汤一饮而尽，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冷笑：“你们管这叫进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场仓促召开的记者会上，镁光灯疯狂闪烁。
花姨，这位曾经的包租婆，此刻却像一位手握正义之剑的女战神，她将一摞厚厚的账本和文件拍在桌上。
“各位记者朋友！我今天来，就是要揭开‘味极乐’这个所谓‘便民食堂’的底裤！”花姨的声音铿锵有力，“他们宣传的十元爱心餐，你们以为是企业良心？我告诉你们真相！”
她指着账本：“‘味极乐’每卖出一份十元餐，就能从政府那里拿到六块钱的‘高新科技餐饮’补贴！而剩下的四块钱成本里，有两块是他们所谓的‘营养风味添加剂’，一块是冷链物流，最后剩下的一块钱——才是你们吃进嘴里的食材成本！”
现场一片哗然。
花姨没有停顿，她举起一个从“味极乐”后厨搞到的，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瓶子，上面印着“Flavorx”的字样。
“这，就是他们成本的大头！我们委托了权威机构进行检测，报告显示，长期摄入这种名为‘Flavorx’的化学合成物，它会通过影响神经递质，让人的大脑逐渐停止分泌与‘美好回忆’相关的多-巴-胺！”
“换句话说，它在让你吃饱的同时，也在缓慢地、不可逆地，阉割你的喜怒哀乐，让你忘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什么是家的味道！”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整个会场彻底炸锅。
“味极乐”总部顶层，维克多看着直播画面里群情激奋的记者，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骨瓷咖啡杯狠狠摔在地上。
“一群只懂得怀旧和煽情，完全不懂效率和进步的蝼蚁！”
深夜，街头复兴夜市的喧嚣渐渐褪去。
陆远正在做最后一锅“假鲍鱼真情怀”。
他并没有用什么黑科技，只是将泡发到极致的黑木耳用特殊的刀法旋切，模拟出鲍鱼一圈圈的螺纹肌理，再掺入几粒昂贵的“响水稻米”的蒸汽进行熏蒸，让普通的米饭也沾染上一丝顶级的米香。
最后，以一套被他命名为“猛火奥义”的爆炒手法，在短短十几秒内锁住所有拟态的风味。
这锅是为一个在摊位前徘徊了很久的老人做的。
他是一位退休教师，衣着朴素，眼神里带着犹豫和渴望。
老人颤抖着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鲍鱼饭”，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米饭的温热，木耳弹牙又柔韧的口感，以及那股被巧妙逼出来的、酷似鲍汁的浓郁鲜香，瞬间在他口腔里炸开。
老人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然后，他突然放下了碗，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下一秒，他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老婆……她走之前，就想吃一顿我亲手做的鲍鱼饭……可我那时候没钱，买不起……我骗她说等我发了退休金就买……现在……现在要是她能尝上一口……”
周围还没散去的食客和摊主们都沉默了，空气中只剩下老人压抑多年的悔恨与思念。
陆远的脑海里，久违的系统音轰然炸响：
【检测到强烈非宿主动愿叠加！】
【功德反哺效率判定中……判定完成！效率临时提升150%！】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顶级手工定制西装的身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出现在了队伍的末尾。
维克多，竟然亲自来了。
他很有耐心地排着队，直到前面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
轮到他时，陆远已经把锅刷得干干净净。
“今天的拟态菜没了，只剩这个。”陆远看都没看他，随手从旁边的电饭煲里盛了一碗饭，打了颗鸡蛋，三下五除二，炒出了一碗最普通不过的蛋炒饭，递了过去。
维克多眉头紧锁，似乎在嫌弃这碗连葱花都只有寥寥几颗的简陋食物。
他勉强拿起勺子，吞下了一口。
然后，他就僵住了。
没有奇特的香味，没有复杂的口感，就是最简单的蛋香和米香。
可就是这股味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了他内心最深处一个早已被遗忘、被尘封的角落。
那里，好像有模糊的画面，有温暖的灯光，还有一个……他想不起来的背影。
他久久未动，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声音低声问道：“为什么……这里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比我们实验室调配出的三千六百种顶级复合风味，更让人……难受？”
陆远一边用抹布擦着灶台，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因为你吃的不是饭，是你忘了怎么哭。”
维克多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死死地盯着陆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茫，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扔下碗，狼狈地转身离去。
夜色中，他那永远挺拔如松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了一丝罕见的佝偻。
【警告！目标核心个体产生强烈认知裂隙！】
【拟态影响力已突破第一阶段临界点！】
系统提示音归于沉寂。
凌晨三点，夜市终于收摊。
疲惫但满足的摊主们互相道别，各自推着小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陆远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一个人坐在灶台前，点上了一根烟。
整条街恢复了寂静，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余温和烟火气。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巷，这条巷子因为他们，今晚活了过来。
远处的城市主干道上，车流声已经稀疏。
万籁俱寂中，一种低沉的、如同野兽捕猎前的嗡鸣，突兀地划破了宁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不是普通的引擎声，更像是某种力量在撕扯着午夜的柏油路面。
黑暗里，某种不属于夜的寂静，正以惊人的速度，扑向这条刚刚燃起人间烟火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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