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中午，我们才在餐桌上看见艾菲儿的身影。
她安静地走入餐厅，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与平日里那种带着雀跃的恭敬截然不同。
她低垂着眼帘，手中无意识地用银匙搅动着碗中的莹白汤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瑟兰王关切的目光都未曾察觉。
“艾菲儿，”我率先打破了餐桌上略显凝滞的气氛，“研究怎么样？有进展吗？”
她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翡翠般的眼眸对上我的视线，又飞快地移开，声音有些飘忽：“很……成功。”
“按照您早上的指导，我成功复现了几个被认为早已失效的古咒……也，弄明白了一些……以前想不通的事。”
她的语气里没有喜悦，反而带着一种恍然若失的迷茫。
我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她“弄明白”的体内容，转而问道：“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霍格大人。”
“那正好，”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带我们去卢德本纳其他地方转转吧。一直待在王宫附近也有些闷了。”
艾菲儿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很快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带各位去兀尔德之湖。那是我们精灵族的圣地之一，传说湖水由世界树最纯净的汁液汇聚而成，拥有祛除邪恶、净化心灵的力量。”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虽然……对您可能没什么效果。”
前往兀尔德之湖的路上，气氛出奇地沉闷。
艾菲儿一直保持着近乎缄默的状态，与之前那个热情介绍、甚至有些话痨的向导判若两人。
她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引路，目光时常放空，仿佛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
雅努斯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行，侧过头，蓝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疑惑，轻声唤道：“艾菲儿？”
艾菲儿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有些慌乱地应道：“怎……怎么了小雅？”
“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雅努斯直言不讳，目光仔细地扫过艾菲儿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失去了些许神采的翡翠眼眸。
“有、有吗？”
艾菲儿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弧度显得十分勉强，嘴角甚至有些僵硬，“哈哈……可能是研究魔法有些累……”
雅努斯摇了摇头，她的直觉向来敏锐：“有的，感觉你今天……魂不守舍的。不像之前那样……嗯，充满活力了。”
她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点破那份狂热信仰可能被动摇的真相，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今天的艾菲儿，身上那种近乎偏执的光晕黯淡了。
艾菲儿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她低下头，避开了雅努斯探究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走在后面的我和瑟薇娅将前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瑟薇娅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红瞳中带着同样的疑问。我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
湖泊坐落在世界树一根极为粗壮的枝干环绕形成的天然盆地中，湖水并非清澈见底，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星光的银蓝色，水面平静无波，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柔和气息与浓郁的生命能量。
“你们先去玩，我和艾菲儿聊一会儿。”
雅努斯和瑟薇娅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们脱下鞋袜，踏入浅水区。湖水浸湿她们的裙摆，带来一阵清凉舒适的感觉。
我和艾菲儿则坐在湖边一块光滑的暖石上，看着她们玩水。
沉默了片刻，艾菲儿望着湖中心那仿佛能倒映出灵魂的深邃水面，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萦绕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
“霍格大人……您……真的是神明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侧头看向她：“你研究了那个咒语，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身体微微一颤，紧紧抿住了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问道：“那……您和雅努斯小姐、瑟薇娅小姐……是……？”
“爱人，她们不是神眷者，而是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声音平静而肯定。
“所以独角兽不让她们骑也是因为……”
“对，就是这样……”
她低下头，脸颊微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释然：
“我……我明白了。您果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神明……所以您从来没有回应过我这么多次的祈祷，您拥有的是属于您自己的、真实的力量和……真实的情感。”
她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残留的震撼与失落，但那份狂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试图去理解而非崇拜的目光。
“我只是尼德霍格，不是神明，艾菲儿，”我望着在湖水中嬉戏的两位公主，淡淡说道，“一条活得比较久，力量比较强的龙。仅此而已。你们精灵族赋予我的所有神性，不过是一场延续了千年的、基于误解的盛大幻觉。”
艾菲儿的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湖面的微风里，带着一种信仰崩塌后的茫然与无措：“果然吗……但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学习，我的存在……都是为了侍奉您而存在的。如今您不是神明，不需要信徒的侍奉，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她的信仰，在她自己的解构和我的亲口否认下，终于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即将彻底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和巨大的空虚。
我看着眼前这个失去了精神支柱、显得无比脆弱的精灵公主，没有安慰，而是用一种近乎严厉的语气，指向那在湖水中嬉戏的两位身影：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就应该明白——你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艾菲儿。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就像她们一样。”
我的目光扫过正撩起水花、笑得开怀的雅努斯，和轻声哼唱、鱼尾在湖水中划出优雅弧线的瑟薇娅。
“她们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的脾气。更重要的一点，她们有自己的心——她们会选择爱我，哪怕我与她们的力量如此悬殊。”
我的视线重新回到艾菲儿苍白的脸上，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她那被信仰禁锢已久的灵魂：
“她们从不是我的附属品，艾菲儿。她们是独立的，完整的，闪耀着属于自己光芒的个体。”
我向前倾身，竖瞳紧紧锁住她迷茫的翡翠眼眸，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那么，剥离掉‘神眷者’的外壳之后——艾菲儿，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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