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的庆功宴气氛热烈而松弛,酒意微醺,笑语晏晏。
待月色铺满院落,将柿树的影子拉得细长时,周瑾已因不胜酒力而面红耳赤,被王婆子笑着打趣;陈砺依旧沉默,但眼神比平日柔和许多,正仔细地将碗碟归拢。王婆子虽然兴致还高,却也识趣地看出沈清徽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便拉着还有些晕乎的周瑾,招呼着陈砺一同告辞了。
喧闹散去,小院重归宁静。只剩下满桌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饭菜酒香,混合着夏夜草木的清新气息。
沈清徽没有立刻收拾,她独自坐在柿树下,微微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清辉洒在她沉静的脸上,映得那双眸子越发深邃难测。方才伙伴们的欢欣与满足犹在眼前,但她心中却无太多波澜,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审慎与对未来的思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而熟悉的马蹄声与车轮辘辘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篱笆墙外。
沈清徽并未起身,只是目光转向院门。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来人的一贯从容。
“门未闩。”沈清徽开口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篱笆门被轻轻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踏着月色走了进来。依旧是月白色的锦袍,在银辉下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正是谢长渊。他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看到院中尚未收拾的杯盘和独坐月下的沈清徽,他脚步微顿,唇角自然地带上一抹温润的笑意:“看来,谢某来得不巧,似是打扰了沈大家的雅兴?”
沈清徽站起身,脸上并无讶异,仿佛早有所料,只淡淡道:“谈不上雅兴,只是与王婆婆他们小聚一番。谢公子深夜到访,有事?”
谢长渊走近,将食盒放在清理出来的一角桌面上,自行拂了拂石凳,坦然坐下:“白日里听闻事情已了,想着沈大家这几日劳心劳力,便让人备了些清口的点心,顺道过来看看。”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造型别致、小巧玲珑的糕点和一壶用暖套保温着的清茶。“看来,沈大家已自行庆贺过了。”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坛见底的米酒和残留的菜肴,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沈清徽看着他摆出点心,斟上两杯热气袅袅的清茶,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她重新坐下,没有动那点心,只端起一杯茶,茶香清冽,瞬间冲淡了口中残留的酒气与油腻。
“算不上庆贺,”她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只是让一直紧绷着弦的他们,松快片刻。”
谢长渊也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视线落在沈清徽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上,她的神情平静无波,完全没有刚刚取得一场决定性胜利后的志得意满。
“李家之事,沈大家处理得干净利落,恩威并施,民心尽附。”谢长渊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低沉而清晰,“谢某在县城,亦听闻了不少风声。如今这白石村,已是铁板一块,唯沈大家马首是瞻了。”
他的话语是赞赏,但更带着一种冷静的评估。
沈清徽抬眼看他,月色下,他俊雅的眉眼显得有些不真实。“顺势而为罢了。若无谢公子关键时刻的资本注入与渠道威慑,此事未必能如此顺利收场。”她语气平淡,将功劳分了出去,却也点明了彼此合作的事实。
谢长渊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资本与人脉,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关键的,是沈大家从一开始的布局。示敌以弱,引蛇出洞,舆论造势,釜底抽薪……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李满仓的弱点与人心贪欲之上。”
他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探究与欣赏,“尤其是最后,低价收购其核心产业,却将田地以更低租金租于原佃户,此举……看似让利,实则一举收获了最宝贵的民心与稳固的根基。此等眼光与魄力,绝非寻常商贾乃至朝堂官员所能及。”
他的评价极高,且直指核心。他没有像周瑾那样佩服谋略,也没有像王婆子那样沉醉胜利,而是从战略层面,看到了沈清徽此举背后更深远的意图。
沈清徽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正对上谢长渊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隔着一层温润的迷雾,此刻清晰地表露着审视与一种棋逢对手般的亮光。
“谢公子过誉了。”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不过是求一个‘稳’字。动荡的民心与潜在的不满,才是最大的成本。”
“正是这个‘稳’字,最为难得。”谢长渊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些许距离,月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许多人胜则骄,败则馁,能于大胜之后保持清醒,着眼于长远之‘稳’,沈大家之心性,令谢某钦佩。”
他这番话,已不仅仅是商业上的认可,更是对她这个人本身的欣赏。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沈清徽额前的碎发。她没有避开他审视而专注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语气依旧平静:“那么,在谢公子看来,我这‘稳’,可能入得了眼?值得你继续下注?”
她问得直接,带着她一贯的务实,却也在此刻月下对酌的氛围中,隐隐触及了两人关系更深层的含义。
谢长渊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小小的涟漪。他端起茶杯,向沈清徽示意:“岂止是入眼。谢某生平所见之人不少,但如沈大家这般,集谋略、胆识、格局与务实于一身者,寥寥无几。能与沈大家合作,是谢某之幸。此一局,已证明谢某当初的眼光,没有错。”
他没有直接回答“值得”,但话语中的肯定与“幸”字,已表明了一切。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如同饮酒。
沈清徽看着他,月光下他眉眼间的欣赏毫不作伪,那是一种强者对另一个强者的认可。她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滋生,不同于与周瑾等人的伙伴之情,也不同于前世宫中那些虚伪的逢迎,那是一种建立在平等实力与智力基础上的、微妙而新鲜的吸引。
她也端起茶杯,将杯中微凉的茶水饮尽。
“如此,甚好。”她放下茶杯,声音轻缓。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月色如水,流淌在两人之间,空气中弥漫着茶香与一种无形的、悄然拉近的氛围。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衬得小院的宁静。
“接下来,有何打算?”谢长渊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随性。
“消化成果,巩固根基。田地要规划,工坊要扩张,县城那边的铺面,也需要着手打理。”沈清徽条理清晰地回答,“或许,是时候将‘清徽’这个名号,正式打出去了。”
“需要谢某做什么?”谢长渊问得直接。
“暂时无需。”沈清徽摇头,“若有需要,我自会开口。”
“好。”谢长渊点头,不再多言,充分尊重她的决策。
他又坐了片刻,闲聊了几句关于县城局势、州府风向的闲话,见夜色已深,便起身告辞。
沈清徽将他送至院门口。
谢长渊踏出篱笆门,回头看她,月光下她的身影清瘦却挺拔,仿佛能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又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沈大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今日之言,并非全是基于合作。”
沈清徽抬眼看他。
他微微一笑,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朗:“谢某欣赏的,是沈清徽此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登上马车。车夫轻叱一声,马车缓缓启动,辘辘远去,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沈清徽站在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带着一丝凉意。
谢长渊最后那句话,在她心中轻轻回荡。不是“沈大家”,而是“沈清徽”。不是基于利益的赞赏,而是对她这个人的欣赏。
她缓缓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方才他坐过的石凳,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雅的茶香与他身上淡淡的、如同松雪般的气息。
强强之间的吸引,如同静水深流,看似平静,其下却暗涌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月色依旧清明,小院重归寂静,但有些东西,似乎已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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