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那具影阁杀手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拖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但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与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和钉在枕上那枚幽蓝的毒针,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萧绝站在原地,玄色蟒袍在混乱中依旧纹丝不乱,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比腊月的冰霜更要刺骨。他没有立刻去看云芷,也没有急于追问细节,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扫过闻讯赶来、跪了一地的侍卫统领和暗卫首领。
“解释。”
仅仅两个字,没有任何疾言厉色,却带着千钧重压,让在场所有武艺高强的汉子们瞬间汗透重衣,头皮发麻。
侍卫统领额角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回禀:“王爷……刺客、刺客是从西侧院墙潜入,那里……那里有几株老树靠近外墙,枝叶繁茂,遮挡了视线,且今夜风力稍大,掩盖了声响……他们、他们似乎极其熟悉府内暗哨的布防和换岗间隙……”
“熟悉布防?换岗间隙?”萧绝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平直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你的意思是,本王的王府,成了他们可以来去自如的后花园?还是说,本王的麾下,出了内鬼?”
最后“内鬼”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所有人脸色剧变,连呼吸都屏住了。
“属下失职!罪该万死!”侍卫统领以头抢地,声音颤抖。暗卫首领同样伏地请罪,他们负责暗处防卫,未能提前预警,罪责更重。
萧绝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黑暗,看清那幕后操控一切的黑手。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胸腔里翻涌的,不仅仅是被人轻易渗透府邸的震怒,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失控的焦虑。
这种焦虑,源于榻上那个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女子。
他想起推开内室门时,看到她蜷缩在阴影里,手握银刀,面对死亡威胁时那份强装的镇定。想起那枚只差分毫就会夺走她性命的毒针。倘若他再晚来一瞬……倘若暗卫的反应再慢一分……
一种冰冷的后怕,如同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这种感觉,比他当年在边关陷入重围、直面千军万马时,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他一直以来,都将她视为破案的关键,一件珍贵而独特的“工具”。他欣赏她的才华,利用她的能力,甚至开始信任她的判断。但他从未想过,她的存在,会如此深刻地牵动他的情绪,会让他产生这种超出掌控范围的……恐慌。
是的,恐慌。他萧绝,冷面靖王,掌刑狱,握权柄,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却因为一个女子的安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愈发愤怒。既是对外敌的愤怒,也是对自身产生这种“弱点”的愤怒。
“万死?”萧绝终于收回目光,落在跪地的侍卫统领和暗卫首领身上,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若她今夜有何闪失,你们,确实万死难赎其罪。”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吼,但这平静话语下的分量,却让所有人心胆俱寒。
“所有人,杖责三十,降职一等,戴罪留用。”他下达了惩罚,不容置疑。“给本王彻底清查府内所有人员,尤其是近期出入、调动者,背景重新核验!西侧院墙老树,全部砍伐!所有暗哨位置、换岗时间,即刻起全部调整,由本王亲自核定!”
“是!”众人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地领命而去,立刻执行。
处置完失职之人,萧绝这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内室榻边。
云芷已经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站在榻前。她看着萧绝走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墨色,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王爷……”她刚开口,想说什么。
萧绝却抬手打断了她。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扫视着这间并不算大的画室。
“此处,不再安全。”他沉声道,语气是绝对的命令口吻,“从即刻起,墨韵斋外围增设三重明哨,五重暗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轮守。所有窗户加装内嵌精钢的暗格,门闩换为玄铁铸造。饮食茶水,皆需经过三道查验。”
他每说一句,云芷的心便沉一分。这已不是保护,这几乎是……囚笼般的禁锢。但她知道,这是必要的。影阁的疯狂,超出了预估。
然而,萧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怔在原地。
“你,”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搬去本王寝殿的偏殿。”
云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王爷?这……于礼不合!”
让她一个未婚女子住进亲王寝殿的偏殿?这若是传出去,她的名节,他的声誉……
“礼法?”萧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在生死面前,礼法算什么东西?本王的寝殿,是王府守备最森严之处,影阁胆子再大,也绝难渗透。在那里,你的安全,方能万无一失。”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云芷,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你若死了,这条线索便断了,幕后之人便可高枕无忧。所以,你必须活着。”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是为了案情,是为了揪出幕后黑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冰冷的理由之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私心。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看到她置身于如此险境。那种心脏骤然紧缩的感觉,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云芷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为了活下去,为了查明真相,她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民女……遵命。”她垂下眼睫,低声应道。
萧绝看着她顺从的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似乎平息了些许,但那份沉甸甸的焦虑,却并未散去。他召来秦风,亲自吩咐搬迁和加强防卫事宜,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确认,近乎苛刻。
这一夜,靖王府内灯火通明,侍卫调动频繁,气氛肃杀。墨韵斋被层层包围,如同铁桶。而萧绝寝殿的偏殿,被迅速整理出来,所有的摆设、用品都经过最严格的检查。
他的震怒,化作了实质性的铜墙铁壁,将那个能绘骨绘心的女子,牢牢地守护在了自己权力范围的核心。
无人知晓,在这冰冷的命令与森严的守卫之下,那颗属于冷面靖王的心,已然因为今夜的一场刺杀,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某些超出掌控的情愫,正如同藤蔓,沿着裂缝,悄然滋生。
(第三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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