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那句“当场验骨，复原容貌”如同惊雷，在金殿之上炸开，引来一片哗然与质疑。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验尸已是贱业，何况是在这庄严的金殿之上？复原焦尸容貌？更是闻所未闻，近乎巫蛊之术！
“荒谬！”李维率先发难，他虽跪在地上，却梗着脖子，脸上满是愤慨与不屑，“陛下！此女身份不明，言行怪力乱神！金殿之上，岂容此等污秽之事？靖王殿下找来此等人物，分明是欲以妖术蛊惑圣听，构陷忠良！”
张谦也立刻附和，言辞恳切却字字诛心：“陛下，臣等读圣贤书，明事理，辨是非。断案当以人证、物证、律法为准绳，岂能依靠此等虚无缥缈、近乎邪术的手段？若此例一开，日后岂非人人皆可凭虚妄之言构陷他人？朝纲法纪，将荡然无存！”
赵莽更是粗声粗气地吼道：“就是！一堆黑炭似的骨头，能看出个甚？这女人定是江湖骗子！”
面对汹涌的质疑和攻讦，云芷依旧跪得笔直，面纱之上的眼眸清澈而坚定，未有丝毫动摇。萧绝立于她身前半步，玄色蟒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的冷意几乎将那些质疑的声音冻结。他并未急于反驳，只是将目光投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云芷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你可知，金殿之上，非同儿戏。若你所言有虚，或技艺不精，便是欺君之罪。”
“民女知晓。”云芷声音清越，掷地有声，“民女愿立军令状。若不能自证，愿领欺君之罪。但若侥幸成功，恳请陛下，还真相以清白，予冤屈以昭雪！”
她的勇气与决绝，让殿内为之一静。
皇帝微微颔首：“准。”
旨意一下，立刻有内侍抬上一条长案，铺上素白锦缎。随后，两名戴着面罩的仵作，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蒙着白布的托盘上殿，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焦糊与尘土的陈旧气味。那白布之下，便是百花楼那具命运多舛的焦尸骸骨。
百官纷纷掩鼻侧目，面露嫌恶。李维等人更是冷笑连连，等着看云芷出丑。
云芷起身，走到长案前。她先是对着骸骨微微一礼，以示对逝者的尊重，随后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白布。
一具焦黑、扭曲、残缺不全的骸骨暴露在众人眼前，触目惊心。殿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云芷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一切喧嚣都已远离。她戴上特制的丝质手套，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开始检视骸骨。她先是整体观察骨骼的形态、大小，判断其性别、年龄区间，接着重点检查颅骨。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云芷拿起颅骨，指向耳部区域，“此颅骨双耳结构完整，耳道内壁光滑，并无任何陈旧性炎症或病变导致的骨质增生、破损或畸形。”她运用了一些浅显的术语，确保众人能听懂核心意思。
李维忍不住嗤笑：“这又能说明什么？难不成你还能看出她生前听不听得见？”
云芷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继续道：“根据江南柳家庄老渔夫及其妻证言，真正的柳芸儿（小蝶）幼时右耳曾患严重中耳炎，几乎失聪。严重的中耳炎若长期不愈，极有可能在耳道或乳突骨质上留下不可逆的损伤痕迹。而此具焦尸颅骨，双耳皆无此等痕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维等人瞬间有些僵硬的脸色，声音清晰而冷静：“因此，民女可以断定，此具焦尸，绝非右耳失聪的柳芸儿！”
此言一出，满殿再次哗然！这不是推测，这是基于骨骼证据的直接否定！
萧绝适时开口，声音冰冷：“也就是说，有人李代桃僵，用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冒充小蝶被烧死，而真正的小蝶，或者说，顶替了小蝶身份的翠浓，早已金蝉脱壳。”
李维等人脸色微变，张谦强自镇定：“即便如此，也只能证明死者身份有疑，与我等何干？”
云芷没有停顿，她知道，仅此一点还不够。她需要更直观、更震撼的证据。她转向皇帝：“陛下，民女请求，当场复原此焦尸生前容貌。”
皇帝看着那具焦黑的骸骨，又看看目光坚定的云芷，最终点了点头。
内侍立刻按照云芷事先要求，备上了特质黏土、各色矿物颜料、细沙、鬃毛、以及她专用的那套大小不一的塑刀、刮刀、测量工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云芷开始了。她先是用清水清洁了颅骨表面，然后依据颅骨测量的数据，用黏土一点点填充、塑造肌肉的走向和厚度。她的动作娴熟而精准，仿佛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每一次下刀，每一次涂抹，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看着那焦黑的骷髅，如何在那个覆纱女子的手下，一点点被赋予血肉的轮廓，逐渐变得丰满，变得……像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浸湿了云芷额前的发丝，但她浑然未觉。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凝聚在这具无声的骸骨之上，要为它找回失去的容颜，要为它诉说被掩盖的真相。
萧绝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动作。他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看着她与那狰狞骸骨共舞时散发出的那种近乎神圣的光芒，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见过她画骨，但每一次，都依旧会为这种化腐朽为神奇、向死亡索要答案的能力感到震撼。
终于，当云芷用细笔蘸取颜料，为那泥塑点上最后一丝唇色，并用细沙与鬃毛点缀出略显枯黄的发丝时，一具栩栩如生、眉眼清晰的女子面容，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女子容貌清秀，却带着一丝愁苦，与之前云芷所画的小蝶画像有五六分相似，但细看之下，眉梢眼角却又有些许不同，最重要的是——她的右耳完好无损！
云芷拿起之前根据老渔夫描述绘制的柳芸儿（小蝶）画像，与泥塑并列放在一起。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她的声音带着完成使命后的微微喘息，却无比清晰，“此泥塑，乃是根据这具焦尸颅骨复原而成，乃是死者真正的容貌。而这张画像，是根据证言描绘的、真正的柳芸儿（小蝶）之貌。二者并非一人！”
铁证如山！
那泥塑栩栩如生的面容，与画像上女子细微却关键的差异，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维等人的脸上！他们之前所有的否认、狡辩，在这具被亲手复原的容颜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李维张了张嘴，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张谦浑身发抖，赵莽更是目瞪口呆。
云芷立于殿中，手持画笔，虽覆面纱，却仿佛身披霞光。她以笔为刃，以骨为证，在这九五至尊的金殿之上，完成了一场旷古未有的——公堂画像！
真相，已呼之欲出。
（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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