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凝聚了恐惧与真相的《鬼影图》被云芷用一块厚重的深色绒布仔细覆盖，隔绝了它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令人不安的气息。萧宸受惊不轻，云芷亲自守了他大半日，喂了安神的汤药，又绘制了一幅蕴含着宁静力量的《春山暖翠图》悬于他寝殿内，小家伙才在极度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仍不时惊悸。
安置好萧宸，云芷回到画室，目光落在了木架另一侧，那些关于户部主事周文远案的零散卷宗上。李钰、王明德、赵士成……所有被“鬼影”盯上的人，籍贯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地方——江南禹州。
而周文远，也是禹州人。
这绝非巧合。一条无形的线，将这几起看似独立的案件，牢牢地系在了“禹州”这个节点上。那“鬼影”并非无差别索命，它的目标明确得可怕——所有与禹州，或者说，与当年那桩漕运亏空案可能有关联的知情人或其后代！
云芷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用朱笔在顶端写下“禹州”两个大字。下方，她分别列出：
· 周文远（户部主事） - 涉案暴毙，疑点重重。
· 李钰（举子） - 暴毙，生前见“鬼影”。
· 王明德（举子） - 暴毙，生前见“鬼影”，枕下发现古钱。
· 赵士成（举子） - 幸存，深度目击者，记忆碎片指向人为伪装。
· （潜在目标？） - 其他禹州籍举子？当年涉案官员亲属？
脉络逐渐清晰。这是一场跨越了数年的、针对禹州某个秘密的、持续而残酷的清洗行动。周文远是第一个（或其中之一），李钰、王明德是后续的目标。科举之年，大量禹州籍举子齐聚京城，无疑为这清洗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时机和掩护。
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选择在科举期间动手？仅仅是因为目标集中吗？还是说，科举本身，也与这秘密有关？
云芷想起，周文远案发时，也恰是多年前的一次春闱之后。时间点上，隐隐有着某种重合。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禹州，关于那里过去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科举、与漕运相关的悬案、旧案。
“萧寒。”她唤道。
萧寒应声而入。
“你亲自去一趟刑部，”云芷吩咐，语气不容置疑，“凭金牌，调阅近十年来，所有与江南禹州相关的悬案、旧案卷宗，特别是涉及科举舞弊、官员非正常死亡、或是与漕运事务相关的案件。告诉李侍郎，本画师急需这些卷宗分析‘鬼影’一案，让他务必配合，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搪塞！”
“是！”萧寒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这一次，刑部的效率出乎意料地“高”。不过一个多时辰，萧寒便带着两名刑部书吏，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回来了。
“云画师，”萧寒面色有些古怪，“李侍郎说，涉及禹州的陈年旧案卷宗尽在于此。只是……年代久远，部分卷宗或有残缺，望画师海涵。”
云芷看着那两只显然经过精心擦拭、却依旧透着陈腐气息的木箱，心中冷笑。李文博这次倒是学乖了，不敢明着阻挠，却送来了两大箱“陈年旧账”，是想用这浩如烟海的故纸堆来淹没她，让她知难而退吗？
她挥退了书吏，让萧寒将箱子抬到画室中央。
打开箱盖，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陈旧墨迹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堆放的卷宗果然如李文博所说，大多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斑驳，整理得也颇为混乱。
云芷没有丝毫犹豫，挽起袖子，点亮了数盏油灯，将画室照得亮如白昼。她如同一个耐心的矿工，开始在这故纸堆中挖掘可能存在的宝藏。
时间在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大部分卷宗记录的都是一些寻常的地方案件，凶杀、盗窃、田产纠纷……与她要寻找的线索相去甚远。但她没有气馁，依旧一份份地仔细浏览，不放过任何可能与“科举”、“漕运”、“官员非正常死亡”相关的字眼。
直到翌日午后，在她眼底已泛起淡淡青黑之时，指尖触碰到了一卷用特殊牛皮纸包裹、以火漆封存的卷宗。火漆上的印记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辨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双重印鉴。
她小心地剥开硬化碎裂的火漆，展开卷宗。
标题赫然映入眼帘：《景和七年江南禹州乡试舞弊案》！
景和七年，正是八年前！时间点恰好就在户部主事周文远案发前一年！
云芷精神一振，立刻仔细阅读起来。
卷宗记载，景和七年禹州乡试，爆出惊天舞弊丑闻。主考官、时任禹州学政的周文渊（与周文远仅一字之差！）被查出收受巨额贿赂，篡改考生成绩。案发后，周文渊被判满门抄斩，家产抄没。但其幼子周彦在押解入京途中，于横江渡口遭遇风浪，囚船倾覆，周彦坠江，尸骨无存。
案件看似清晰明了，但云芷却敏锐地发现了几个疑点：
其一，卷宗中对周文渊受贿的具体对象、贿赂的流向，记载语焉不详，只以“地方豪绅”含糊带过。
其二，作为关键物证的“行贿笔记”，笔迹鉴定结论只有“高度相似”，并非“确系本人”，后面还附了一页被撕掉的残角，似乎原本另有记录。
其三，关于周彦坠江，仅有押解官差的一面之词，并无其他目击者证实，且后续打捞也一无所获。“尸骨无存”四个字，透着一种刻意的干净。
周文渊……周文远……都姓周，都与禹州有关，案件发生时间紧密相连！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云芷脑海中形成：
周文远是否与周文渊有亲缘关系？他是否因为知晓了乡试舞弊案的某些内幕，才在次年招致杀身之祸？而李钰、王明德这些禹州籍举子，他们的父辈是否也与此案有所牵连？那“鬼影”的屠杀，是为了掩盖景和七年乡试舞弊的真相？
如果周彦当年并未淹死……他是否就是如今归来复仇的“鬼影”？亦或是……幕后操纵“鬼影”的人？
云芷合上卷宗，心潮起伏。
江南禹州，这个看似普通的江南州府，其水下隐藏的暗流，竟如此汹涌深邃，跨越数年，将漕运、科举、连环谋杀紧紧纠缠在一起！
她拿起朱笔，在“禹州”两个大字之下，重重地添上了“景和七年乡试舞弊案”与“周文渊”、“周彦”的名字。
疑云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但云芷知道，她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接下来的调查，必须紧紧围绕着这桩被尘封的科举旧案，以及周家父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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