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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特殊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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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奎部伪军不稳的消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微弱,却承载着全部的生机。赵旭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扑到沙盘前,手指颤抖着点在白马屯据点的位置,那里位于目前日军进攻锋线的侧后方!

“机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亢奋,“必须抓住王奎这根线!”

周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但脸上忧色更重:“可是……王奎此人反复无常,之前交易是暗中进行,如今要他阵前倒戈,风险太大!万一他……”

“没有万一了!”赵旭日粗暴地打断她,指着洞外越来越近的枪炮声,“不赌这一把,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包括叶青!”他看了一眼担架上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叶青,心如同被狠狠攥住。

他迅速做出决断:“周瑶,你留下,照顾叶青,稳定营地!陈勇那边我派人去通知,让他们再坚持最后半小时!半小时后,无论成败,向预定二号集结点转移!”

“你去哪儿?”周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我去白马屯!亲自去见王奎!”赵旭日斩钉截铁。

“不行!太危险了!你是团长!”周瑶失声反对。团长亲自深入虎穴,去说服一个摇摆不定的伪军连长,这简直是送死!

“正因为我是团长,才有足够的份量!才能代表整个抗日团的诚意和决心!”赵旭日挣脱她的手,眼神决绝,“别忘了,叶青之前说过,王奎怕死,更怕绝后!他现在被鬼子逼到墙角,我们给他一个活命和保留香火的机会,他未必不会铤而走险!”

时间紧迫,不容再多争论。赵旭日迅速换上之前缴获的、相对干净些的伪军军官服装,准备用于特殊行动,只带了两名最机警也最悍勇的警卫员,将最后几根小金条和叶青那枚作为信物的狼头木片贴身藏好。

“如果我回不来……”赵旭日最后看了一眼周瑶和昏迷的叶青,喉结滚动了一下,“执行‘断刃’计划!能走一个是一个!”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出洞穴,带着两名警卫员,借着炮火和浓烟的掩护,向着枪声相对稀疏、但危机四伏的侧翼方向潜去。

周瑶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扑到叶青身边,握住她滚烫的手,低语道:“叶青,撑住……老赵去给我们找生路了……你一定要撑住……”

……

前沿阵地的战斗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陈勇浑身浴血,左臂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只是用破布草草包扎,依旧挥舞着大刀片,嘶吼着指挥残存的战士们阻击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日军。

“弟兄们!顶住!团长给我们争取时间去了!为了营地里的兄弟,为了叶营长!跟狗日的拼了!”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那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感染着每一个还在战斗的士兵。

战士们依托着炸塌了半边的工事和燃烧的树干,用步枪、手榴弹、刺刀,甚至石头,顽强地抵抗着。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防线在一步步后退,压缩,但始终没有崩溃。

……

赵旭日三人在山林间亡命穿梭,避开主要的交火线,专走陡峭难行的小径。日军的流弹不时从头顶啾啾飞过,燃烧弹引发的山火灼烤着空气。两名警卫员一前一后,将他护在中间,眼神警惕如猎豹。

终于,他们绕到了白马屯据点侧后的山林边缘。远远望去,据点碉堡上的膏药旗无精打采地垂着,岗哨的伪军士兵也显得心不在焉,隐约还能听到据点里传来的争吵声。

“你们在这里接应,听到枪声或看到信号,立刻撤回营地报信!”赵旭日对两名警卫员下令。

“团长!”

“执行命令!”赵旭日不容置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伪军军服,大步向着据点走去。

“站住!什么人?”岗哨伪军紧张地举起了枪。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团部传令官!有紧急军情面见王连长!”赵旭日操着半生不熟的当地口音,故意摆出嚣张跋扈的样子,将帽檐压得很低。

或许是看他穿着军官服,气势汹汹,岗哨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行了。

赵旭日径直闯入王奎连部所在的小院。院子里一片狼藉,几个伪军士兵蹲在墙角,垂头丧气。王奎正烦躁地在屋里踱步,脸色灰败,旁边还站着他的副官和几个排长,似乎在争论什么。

看到突然闯入的赵旭日,王奎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之前栓子来交易时,赵旭日曾在远处观察过,脸色瞬间大变,手下意识就摸向了腰间的枪套。

“王连长,别来无恙?”赵旭日抢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迫感,“兄弟我代表抗日团赵旭日团长,前来给王连长指一条明路!”

屋内瞬间死寂。所有伪军军官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王奎眼神闪烁,强作镇定:“你……你好大的胆子!敢闯到这里来?就不怕我毙了你,向皇军请功?”

赵旭日冷笑一声,毫无惧色地向前一步,将狼头木片和那几根金条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请功?王连长,鬼子让你顶在最前面当炮灰,粮食抢你的,兄弟们的命不当命!这功,请得来吗?只怕功没请到,先把白马屯这几百号兄弟,还有你老家那点香火,全都搭进去!”

他句句诛心,直戳王奎最恐惧的地方。王奎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身边的副官和排长们也都面面相觑,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叶营长让我带句话,”赵旭日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悬崖勒马,犹未晚也。只要王连长肯行个方便,放开西面的口子,让我们的人过去,这些黄鱼是定金!日后,我抗日团念你这份情,保你家人平安!若执迷不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等鬼子收拾了我们,下一步,就是清理你们这些‘不可靠’的皇协军!到时候,玉石俱焚!”

威逼,利诱,加上对未来的恐惧,如同三重枷锁,套在了王奎和他手下军官的心上。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声。

王奎额头冷汗涔涔,内心天人交战。他看着桌上黄澄澄的金条和那枚代表着叶青和“暗刃”的狼头木片,又想起日军平日的苛待和眼下逼他们送死的命令,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未来的恐惧压倒了对日本人的畏惧。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横肉抽搐,对副官吼道:“传令!一连、二连,放弃西面阵地,向后收缩!给……给抗日团的兄弟们……让条路!”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力气,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

赵旭日心中巨石落地,知道赌赢了!他不敢耽搁,立刻抱拳:“王连长是明白人!这份情,我抗日团记下了!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与接应的警卫员汇合,迅速消失在来的方向。

消息很快传到苦苦支撑的陈勇部。当发现侧翼压力骤减,原本严防死守的伪军阵地竟然主动后撤,让出了一个狭窄但至关重要的缺口时,绝境中的战士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兄弟们!团长成功了!撤!交替掩护,向西突围!”陈勇嘶哑着喉咙,下达了盼望已久的命令。

残存的抗日团战士们,搀扶着伤员,背负着昏迷的叶青,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王奎部让开的缺口,汹涌而出,冲出了日军铁桶合围的最内层,向着狼嚎峪更深处、更险峻的群山亡命奔去。

冢田很快发现了异常,暴跳如雷,命令部队全力追击,并严令王奎部堵截。但王奎部阳奉阴违,磨磨蹭蹭,故意放慢了速度,为抗日团的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当冢田的主力终于冲破阻碍,追到西面山口时,只看到满地狼藉的撤退痕迹和远处连绵的、更加幽深险恶的群山。抗日团,再一次如同受伤的狼群,融入了大山的怀抱,留下了身后一片焦土和冢田无尽的怒火。

绝境之中,那一线微光,终究被他们抓住了。但代价,是惨重的伤亡和再次失去立足之地的漂泊。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冲出日军包围圈的狂喜,迅速被更残酷的现实所取代。突围出来的抗日团,人数已锐减至不足两百,且几乎人人带伤。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前行,沉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呻吟声、以及担架摩擦的吱呀声,交织成一曲悲怆的行军曲。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硝烟、血污和疲惫,眼神空洞,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动着麻木的双腿。

叶青依旧昏迷不醒,高烧持续不退,偶尔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提及鹰嘴崖,提及“暗刃”兄弟的名字。周瑶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用湿布不停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看着她原本就消瘦的脸颊如今更是凹陷下去,只剩下苍白的皮肤紧贴着颧骨,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

赵旭日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背影似乎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亲自涉险说服王奎,虽然成功了,但目睹了前沿阵地惨烈的牺牲,以及此刻队伍濒临崩溃的状态,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他知道,自己必须挺住,他是这支残兵败将最后的主心骨。

“团长,前面……快到鬼见愁了。”一名负责探路的侦察员气喘吁吁地回来报告,脸上带着惧色。鬼见愁,是狼嚎峪深处一片更为险恶的区域,据说常年瘴气弥漫,野兽横行,连最有经验的猎户都不敢轻易深入。

赵旭日望着前方那被暮色笼罩、显得阴森可怖的山峦轮廓,咬了咬牙:“没有别的选择了,后面鬼子肯定在追,只有那里,才能暂时甩开他们。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在天黑前进入鬼见愁边缘,寻找落脚点!”

队伍再次爆发出最后的潜力,向着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区域艰难跋涉。

当他们终于抵达鬼见愁边缘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精疲力尽的战士们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地,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没有人去砍柴生火,也没有人去寻找水源,极度的疲惫和绝望笼罩着所有人。

周瑶和仅存的卫生员在黑暗中摸索着,借着微弱的月光,检查着重伤员的情况。药品早已耗尽,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清洗和包扎。几个伤势过重的战士,在无声无息中停止了呼吸,他们的同伴甚至连掩埋他们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含着泪,将他们安置在岩石缝隙里,用树枝稍作遮盖。

赵旭日清点着人数和所剩无几的物资,心沉到了谷底。粮食几乎见底,弹药所剩无几,药品为零。更重要的是士气,这支队伍的精神仿佛已经随着狼嚎峪的陷落而垮掉了。

他走到叶青的担架旁,借着月光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他蹲下身,握住叶青另一只冰凉的手,低声道:“叶青……你得醒过来……我一个人……撑不住了啊……”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叶青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赵旭日和周围漆黑、凄惨的环境。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

“鬼见愁边缘。我们……冲出来了。”赵旭日连忙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叶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艰难地转动脖颈,看了看周围或坐或躺、如同难民般的战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

“损失……如何?”她问。

赵旭日低下头,没有回答。

叶青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她知道,代价必然是惨重的。

“药……没了。”周瑶在一旁,声音沙哑地补充道,“你的伤……感染很重……”

叶青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她重新睁开眼,目光虽然虚弱,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明和冷静。

“清点……所有能用的东西……统计……还有战斗力的人数……”她断断续续地下达着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必须……尽快恢复……秩序……”

她的醒来,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笼罩在队伍上空的绝望阴云。赵旭日精神一振,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去办。周瑶也赶紧找来一点好不容易化开的雪水,喂叶青喝下。

在叶青的遥控指挥下,残存的队伍开始像一台生锈的机器,重新艰难地、缓慢地运转起来。能动的轻伤员被组织起来,在附近寻找可以饮用的水源和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树皮、草根、偶尔发现的越冬野果。陈勇和老烟斗则带着尚有余力战斗的战士,在营地外围布置简单的警戒和陷阱。

叶青躺在担架上,听着赵旭日和周瑶的汇报,大脑飞速思考着。鬼见愁环境恶劣,但也正因如此,才能暂时阻隔日军的追击。他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休整,哪怕只是喘一口气。

“联系……栓子……”她看向周瑶,“告诉他……我们新的……大致位置……让他……想办法……搞点药……尤其是……消炎药……”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尽管渺茫。

周瑶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马上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夜色渐深,鬼见愁的山风如同鬼哭狼嚎。战士们蜷缩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抵御严寒。叶青在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了时睡时醒的状态,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维系着这支濒临瓦解的队伍最后的一丝凝聚力。

残阳早已落下,天空中只余下几颗寒星,冷漠地注视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和这群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人们。前路漫漫,黑暗无边,但他们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哪怕这希望,微茫如星。

鬼见愁的夜晚,是生命与意志的试炼场。刺骨的山风无孔不入,带走人体最后一点温度。伤痛、饥饿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黑暗中,压抑的呻吟和梦魇中的惊呓不时响起,又被风声吞没。

叶青的清醒是短暂的。盘尼西林的药效在黑石峡的激战和后续的颠沛流离中早已消耗殆尽,伤口感染卷土重来,甚至更为凶猛。她大部分时间都陷在高烧的谵妄中,身体时而滚烫如火,时而冰冷如尸。周瑶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她,用冰冷的溪水。战士们冒险在附近找到的一处未冻实的小溪,为她物理降温,擦拭身体,清理伤口渗出的脓血。药品的匮乏让她束手无策,只能依靠叶青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去硬抗。

赵旭日将指挥所设在了一块巨大的、能稍微遮挡风势的岩石下。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永远留在狼嚎峪的兄弟,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重整队伍上。他按照叶青清醒时的指示,将还能动弹的近百人重新编组,指定了临时班长、排长。陈勇负责警戒和防御,老烟斗带着几个相对状态好的战士,负责寻找食物和水源。一切都在沉默和压抑中有条不紊地进行,仿佛一种本能。

第二天,老烟斗带回了一些苦涩难咽的树根和少量的冻僵的野果,甚至还有两只侥幸捕获的、瘦骨嶙峋的山鼠。这点食物对于近两百张嘴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它象征着主动求生的行动。

周瑶将分到的一小块烤熟的山鼠肉细细撕碎,混在温水中,一点点喂给昏迷中的叶青。或许是食物的热量,或许是求生的意志,叶青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高烧依旧未退。

“必须搞到药……”周瑶看着叶青毫无血色的嘴唇,喃喃自语,眼中是深深的无力感。将消息传递给栓子,需要时间,而栓子能否搞到药,搞到药后如何穿过日军的封锁送到这里,都是未知数。叶青,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就在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时,第三天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鬼见愁的边缘哨位前。

是栓子!

他几乎是爬着过来的,浑身衣衫褴褛,冻得嘴唇发紫,脸上布满了被树枝划破的血痕,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背上背着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袱。

“营长……团长……药……我搞到药了!”他看到迎上来的赵旭日和周瑶,嘶哑着挤出这句话,便脱力般瘫倒在地。

战士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火堆旁,冒险生起的微小篝火,喂他热水。栓子缓过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解开那个沾满泥雪的包袱——里面是几盒珍贵的盘尼西林注射液,还有一些磺胺粉、绷带和应急干粮!

“你怎么……这么快?”周瑶又惊又喜,声音都在发抖。

栓子灌了几口热水,喘息着解释:“我接到……传信,知道营地出事……大概方向……就猜到……你们可能……来了这边。药……是之前……通过王奎的线……预备的……一直没敢动。听到消息……我就……带着东西……绕了好大一圈……从北面……悬崖……爬上来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都能想象,他是如何冒着被日军发现的风险,独自一人携带重物,穿越封锁线,攀爬鬼见愁北面那几乎垂直的绝壁!这简直就是一场奇迹!

“好兄弟!好样的!”赵旭日重重拍着栓子的肩膀,虎目含泪。

药品立刻被用上。周瑶和卫生员颤抖着手,为叶青注射了盘尼西林。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围在担架周围,仿佛在等待一个神圣的判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渐深,篝火噼啪作响。

后半夜,叶青的高烧,终于开始退了。她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渐渐收敛,滚烫的皮肤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原本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她沉沉地睡了过去,不再是昏迷,而是真正的睡眠。

周瑶探了探她的脉搏,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瞬间决堤,她捂住嘴,无声地抽泣起来。赵旭日别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涌上的酸涩逼了回去。

栓子带来的,不仅仅是救命的药品,更是绝境中至关重要的情报和连接外界的希望。他告诉赵旭日和周瑶,冢田在狼嚎峪扑空后,暴怒异常,但并未放弃搜索。日军主力目前仍在狼嚎峪及其周边区域进行拉网式清剿,暂时还未将重点放到环境更为恶劣的鬼见愁。不过,冢田已经向联队部请求增派熟悉山地作战的部队,预计不久后就会扩大搜索范围。

“另外,”栓子压低声音,“王奎那边……因为之前放水的事情,好像被鬼子怀疑了,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被调离了前线,去了个闲职。他托人悄悄带话,说……说以后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条潜在的对外通道,暂时算是断了。

“断了就断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赵旭日沉声道,“我们现在有了药,叶青也在好转,只要稳住,就能活下去!”

药物的起效和栓子的归来,像一阵强心剂,注入了这支濒死的队伍。第二天,当叶青再次醒来时,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冷静。她听取了赵旭日和栓子的汇报,沉默良久。

“鬼见愁……不是久留之地。”她看着周围险恶的环境,轻声道,“但我们现在……需要这里。利用鬼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间,尽快恢复体力,整顿队伍。”

在她的指导下,队伍的休整进入了更有计划的阶段。轻伤员加快恢复,身体状况尚可的战士在陈勇和老烟斗带领下,开始探索鬼见愁内部,寻找更安全的隐蔽点和可能的水源、食物。栓子带来的应急干粮被严格分配,支撑着队伍最低限度的能量需求。

叶青自己,则开始倚靠着岩壁,慢慢活动受伤的右腿,忍受着肌肉粘连被强行撕开的剧痛。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能力,不能永远成为队伍的累赘。

希望,如同鬼见愁石缝中艰难探出头的一株嫩芽,在绝望的废墟上,重新开始萌发。这支饱经创伤的队伍,在经历了炼狱般的磨难后,终于抓住了一丝喘息之机,开始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聚着力量。星火虽微,但已重燃。

盘尼西林如同神迹,将叶青从死亡边缘强行拉回。但身体的恢复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高烧退去后,是长时间的虚弱和伤口愈合带来的钻心瘙痒与刺痛。她的右腿依旧无法承重,大部分时间仍需依靠拐杖或周瑶的搀扶才能移动。然而,比身体创伤更难愈合的,是深植于内心的烙印。

狼嚎峪的陷落,前沿阵地兄弟们的惨烈牺牲,如同梦魇,在她偶尔得以安睡的短暂时刻,便会化作血色的画面和震耳的爆炸声,将她惊醒。她变得更加沉默,常常独自一人坐在远离人群的岩石上,望着鬼见愁阴霾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那些逝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山林。

赵旭日和周瑶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忧在心中。他们明白,叶青承受的,远不止是身体的伤痛。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周瑶拦住想去劝慰的赵旭日,轻轻摇头,“有些坎,只能靠自己迈过去。”

队伍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尽管有了栓子带来的药品和少量补给,但近两百人的生存压力依旧巨大。鬼见愁环境恶劣,可供食用的动植物稀少,战士们不得不扩大搜索范围,冒险进入更深、更危险的区域,与饥饿和潜在的毒虫猛兽搏斗。伤亡,仍在以缓慢却无情的方式持续着。

叶青并没有沉溺于个人的痛苦太久。当她的精神稍微恢复,能够进行连贯思考时,她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队伍的生存和重建上。她让栓子将她扶到赵旭日用于指挥和议事的巨石下,开始参与核心决策。

“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依赖少数精锐和固定的营地了。”叶青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透彻,“冢田,或者其他接替他的鬼子指挥官,不会放弃。我们必须改变。”

她提出了一个更为灵活,也更为残酷的生存模式——“分散聚合,流动生存”。将现有人员进一步拆分成更小的单位,以班甚至小组为单位,在鬼见愁及其周边更广阔的区域内,分散活动,各自寻找生存资源和隐蔽点。定期在预设的秘密地点进行汇合,交换情报,调配物资。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降低被鬼子一次性发现并合围的风险。二是能更有效地利用这片区域的有限资源。三是……锻炼每个单位独立生存和作战的能力。”叶青的目光扫过赵旭日、周瑶、陈勇和栓子,“我们不能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必须让每一个人,都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或者……至少是能够活下去的幸存者。”

这个提议意味着更高的风险,更艰苦的条件,也意味着核心层对队伍控制力的减弱。但没有人反对。经历了狼嚎峪的惨痛教训,每个人都明白,这是在大规模围剿下,保存火种最现实,也可能是唯一的方式。

计划被迅速执行。队伍被重新打散,编成了十几个小型单位,每个单位都配备了有经验的老兵作为骨干,明确了各自的活动区域、汇合时间和信号。储存的少量弹药和粮食被公平分配,尽管分到每个单位手里都少得可怜。

叶青所在的单位,由周瑶、栓子、老烟斗和另外五名战士组成,算是核心指挥单元的缩小版,同时也承担着最重的伤员——叶青本人。

分别的时刻,气氛凝重而悲壮。战士们互相拍打着肩膀,叮嘱着保重,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坚毅。他们知道,这一散开,下次汇合时,很可能就会少了某些熟悉的面孔。

“活下去!”赵旭日站在巨石上,对着即将分散开的人群,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却重若千钧。

队伍如同水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鬼见愁险峻而荒凉的山林之中。

叶青的小组选择了一处靠近水源、入口极其隐蔽的狭小岩缝作为临时落脚点。生活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栓子和老烟斗负责寻找食物和警戒,周瑶照顾叶青和处理日常杂务,其他战士则轮流外出侦察和设置预警。

叶青没有让自己闲着。她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进行恢复性训练。她咬着牙,忍受着剧痛,用树枝做支撑,强迫自己站立,尝试迈步。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冷汗淋漓,脸色煞白,但她从未哼过一声。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行动能力,不仅是为了不拖累小组,更是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

她还开始系统地、更为细致地向栓子和小组里的年轻战士传授她的技能。不仅仅是军事技能,更多的是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如何辨别更多种类的可食用植物和昆虫,如何利用天然材料制作简单的工具和武器,如何根据天气和动物行为预判危险……

“记住,在这山里,活下来,是第一位。”她看着栓子和其他人认真记录的样子,语气平静,“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战斗。”

日子在饥饿、劳累和高度警惕中一天天过去。分散生存的模式果然起到了效果。虽然各个小组都面临着巨大的困难,时有减员,但再也没有出现被日军成建制发现和打击的情况。偶尔有小组与日军的巡逻队遭遇,也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小股机动的优势,迅速摆脱或给予小规模打击后撤离。

在一次预定汇合中,赵旭日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叶青的判断。冢田因“剿匪不力”和“重大物资损失”(指毒气弹)已被调离,新任指挥官尚未到位,日军目前的搜索力度和效率明显下降,似乎陷入了一种僵持和困惑的状态。

这为抗日团的残部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叶青的伤腿,在她近乎自虐的坚持下,终于能够脱离拐杖,缓慢地独立行走了,虽然依旧跛得厉害,且不能长时间活动。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那死寂的冰冷渐渐褪去,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只是那光芒深处,多了一份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沧桑,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寒铁。

她站在岩缝口,望着鬼见愁嶙峋的山石和顽强生长在石缝间的野草,对身边的周瑶和栓子说道:

“我们就像这石缝里的草,看着不起眼,但只要根还在,就死不了。鬼子以为狼嚎峪一把火能把我们烧光,他们错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为什么战斗,这面旗,就倒不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淬骨之痛,未曾让她倒下,反而让她和这支队伍,在绝境的熔炉中,褪去了曾经的形态,变得更加坚韧,更加难以被摧毁。新的种子,正在这片被视为绝地的土壤中,悄然萌发。

分散生存的策略像一把双刃剑。它极大降低了被日军一次性歼灭的风险,但也带来了新的挑战——通讯困难,物资调配几乎停滞,各小组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独自挣扎,如同散落在狂涛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被无形的浪头打翻、吞噬。

叶青所在的核心小组,凭借着她逐渐恢复的头脑和周瑶、栓子等人的得力辅助,情况相对稳定。但他们同样面临着食物短缺的严峻考验。鬼见愁的严冬正在展现它最狰狞的一面,可寻觅的动植物越来越少。

这天,栓子和老烟斗外出寻找食物大半天,回来时只带回了几把干瘪的、带着苦味的苔藓和几只冻僵的甲虫。栓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走到正在岩缝口借着微弱天光研究一张粗糙地图的叶青身边,低声汇报:

“营长,我们在北边那个山洼子附近,发现了新的脚印,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鬼子的大头皮鞋……像是山里人自己打的草鞋印,但看着又有点……太规整了。”

叶青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数量?方向?”

“不多,就三四个人的痕迹,往鬼见愁更深处的‘迷雾涧’方向去了,看着像是有明确目的。”老烟斗补充道,他经验丰富,对痕迹的判断更为精准。

鬼见愁深处,尤其是被称为“迷雾涧”的区域,常年被浓雾笼罩,地形复杂诡异,传说有去无回,连他们这些被逼入绝境的抗日团残部都尽量避免深入。这个时候,出现身份不明的、有目的性的足迹,极其反常。

叶青眉头微蹙。是其他逃难的山民?可能性不大,普通山民不会在这种季节、这种天气贸然进入鬼见愁腹地。是猎人?什么样的猎物值得冒如此大的风险?还是……冢田的继任者改变了策略,派出了化装成山民的特工队,试图从内部摸清他们的分散情况,或者寻找核心小组的踪迹?

“通知所有能在下次汇合前联系到的小组,”叶青沉吟片刻,下达指令,“提高警惕,注意类似踪迹。特别是靠近‘迷雾涧’方向的几个小组,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主动接触或跟踪。我们要先弄清楚,来的到底是朋友,还是更狡猾的敌人。”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然而,在分散状态下,获取及时、准确的情报变得异常困难。传统的侦察方式风险太高,很容易暴露自身。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周瑶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她一直在负责照顾叶青和处理内务,心思细腻。“我们被动躲藏,就像躲在暗处的老鼠,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既然鬼子能派人化装进来,我们为什么不能……主动‘看’出去?”

叶青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栓子之前能联系上王奎,虽然现在那条线断了,但说明伪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除了王奎,未必没有其他人对鬼子不满,或者可以被我们利用。”周瑶分析道,“我们分散在各处,看似力量削弱了,但如果能想办法,在鬼子控制的外围村镇,甚至在伪军内部,发展一些哪怕是最外围的‘眼睛’,不用他们动手,只需要他们偶尔提供一点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比如,鬼子的调动,新任指挥官的情况,或者……关于这些突然出现的‘山民’的传闻。”

这是一个更为隐蔽,也更具风险的计划。它要求抗日团不仅要在军事上生存,还要开始尝试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络。这需要合适的人选,需要绝对的谨慎,更需要运气。

叶青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周瑶的想法,与她一直在思考的破局之道不谋而合。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他们必须重新建立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哪怕这联系细如蛛丝。

“人选是关键。”叶青看向栓子,“你熟悉外面的情况,也有过和王奎打交道的经验。这件事,需要胆大心细,懂得随机应变的人去做。”

栓子立刻挺直了腰板:“营长,您吩咐!”

“不是现在。”叶青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像冬眠的蛇,需要先积蓄力量。等开春,等天气转暖,等我们的情况稍微稳定,等鬼子可能放松警惕的时候。”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需要先搞清楚,那些进入‘迷雾涧’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这可能是危机,也可能是……转机。”

她决定,由她自己所在的核心小组,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向“迷雾涧”方向进行一次有限度的、极其谨慎的抵近侦察。她需要亲自判断情况。

这个决定遭到了周瑶和栓子的强烈反对。

“你的腿还没好利索!‘迷雾涧’那种地方太危险了!”周瑶第一个反对。

“营长,让我带两个人去就行!你留下坐镇!”栓子也急忙请命。

叶青却异常坚持:“正因为我行动不便,才更适合观察。我不会深入,只在边缘寻找有利地形,进行远距离监视。对未知危险的直觉判断,你们不如我。”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积累下来的自信。

最终,计划确定。由叶青、栓子和老烟斗三人,组成一个最小单位的侦察小组,携带少量干粮和武器,向“迷雾涧”边缘运动。周瑶和其他人留守隐蔽点,约定好联络信号和返回时间。

再次踏上险峻的山路,叶青拄着一根削制的木棍,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稳定。伤腿依旧会传来刺痛,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分配体力,如何利用地形减轻负担。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不放过风中带来的任何一丝异常气味,不忽略脚下任何一点不自然的痕迹。

他们花了将近一天时间,才抵达“迷雾涧”外围一处可以俯瞰部分谷地的高点。这里已经能感受到那终年不散的、带着湿冷寒意的雾气。谷内景象朦胧,怪石嶙峋,植被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墨绿色。

叶青选择一个背风、视野良好的石缝潜伏下来,举起那个缴获的、仅存的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下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谷中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和风吹过石缝的呜咽,一片死寂。就在连老烟斗都开始怀疑那些足迹是否只是偶然时,叶青的镜筒猛地定格在谷底某处。

在那里,浓雾的间隙中,隐约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破旧的羊皮袄,背着背篓,打扮确实像山民,但行动间却透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协调和警惕。他们似乎在谷底寻找着什么,不时蹲下身子查看地面,或者用手中的木棍探路。

突然,其中一人似乎有所发现,直起身,向同伴打了个手势。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望远镜有限的视野里,叶青清晰地看到,那人的下颌至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陈旧的刀疤!

那不是普通的山民!山民不会有这种在战场上留下的、带着杀气的伤痕,也不会有那种搜寻和探索的专业姿态。

叶青的心猛地一沉。是日军的特工队!他们果然找来了!而且选择了从最危险、也最出人意料的“迷雾涧”方向进行渗透!

她缓缓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冢田的继任者,比想象的更难缠。他不再急于大军压境,而是派出了更专业、更隐蔽的“触手”,试图悄无声息地摸清他们的底细,甚至可能执行斩首行动。

“撤。”叶青没有丝毫犹豫,低声下令。

三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观察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所有能联系上的小组,调整应对策略。同时,建立外部“眼睛”的计划,也必须立刻提上日程。

一张无形的、更加危险的网,正在悄然撒向鬼见愁。而抗日团这张残破却坚韧的网,也必须开始学习,如何在沉默中感知,在黑暗中反击。

撤回隐蔽岩缝的路程,比来时更加沉默,也更加急促。叶青虽然步履依旧因腿伤而显得蹒跚,但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栓子和老烟斗一前一后,紧握着武器,神经绷紧到了极点。日军特工队出现在“迷雾涧”,意味着鬼见愁也不再安全,他们像潜入羊圈的饿狼,随时可能从任何意想不到的角落扑出来。

回到岩缝,周瑶看到三人凝重的脸色,心立刻沉了下去。叶青没有废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是专业的特工,数量不明,但肯定不止我们看到的这几个。他们从‘迷雾涧’渗透,说明鬼子改变了策略,放弃了大规模扫荡,转而采用更隐蔽、更具欺骗性的小股渗透和定点清除。”叶青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能冻结空气。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周瑶立刻说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不止我们要转移。”叶青的目光扫过岩缝内有限的几个人,“必须立刻通知所有能联系上的小组,提高警戒级别,改变汇合方式和信号,同时,暂停一切非必要的主动活动,转入深度潜伏。”

这是一个极其被动的应对,但也几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栓子,老烟斗,”叶青看向两人,“你们辛苦一趟,分头行动,利用我们之前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尽可能通知到附近三个小组。记住,只传递消息,不要暴露他们的位置,更不要带回这里。明天日落前,无论是否完成任务,到‘断牙石’汇合。”她在地图上指了一个新的、距离当前位置更远也更隐蔽的地点。

“是!”栓子和老烟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准备。

“那我们呢?”周瑶问。

“我们立刻收拾东西,向‘断牙石’方向转移。动作要快,但要清除所有痕迹。”叶青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岩缝内立刻忙碌起来。有限的物资被迅速打包,篝火的痕迹被仔细掩埋,甚至他们睡觉铺垫的干草都被分散抛洒。每个人都清楚,这是在和死神赛跑。

就在他们即将收拾完毕,准备离开时,负责在岩缝外最后警戒的一名年轻战士,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惊呼,随即便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有敌人!”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叶青猛地将身边的周瑶扑倒在地!“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声几乎是贴着岩缝入口掠过,打在内部的石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敌人摸上来了!而且如此之近!

“熄灯!找掩体!”叶青低吼,顺手抄起了靠在岩壁上的步枪。

岩缝内瞬间陷入黑暗和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栓子和老烟斗反应极快,立刻占据了入口两侧的射击位置。

外面传来了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压低嗓音的日语交谈声。对方显然训练有素,没有贸然冲进来,而是在寻找最佳的攻击角度。

“他们人不多,估计是循着老烟斗他们回来的痕迹摸过来的先头侦察小组。”叶青凭借着枪声和脚步声,迅速做出了判断,“不能让他们把大部队引来!必须尽快解决他们!”

但敌人在外,他们在内,地形不利。强冲出去,无疑是活靶子。

“营长,我吸引火力,你们找机会从侧面那个小裂缝走!”栓子咬着牙,就要往外冲。

“不行!”叶青厉声制止,“那是送死!”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在黑暗的岩缝内扫视,最终落在了他们之前为了取水方便,在岩缝深处挖掘的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通往后面一个小型溶洞的狭窄通道上。那个溶洞另有出口,但极其隐蔽难行。

“从后面走!周瑶先走!栓子,老烟斗,用手榴弹掩护!制造我们要固守或者从正面突围的假象!”叶青迅速下令。

没有时间犹豫。周瑶立刻匍匐着向那个狭窄通道爬去。叶青则和栓子、老烟斗,将剩下的几枚手榴弹集中起来。

“听我口令,一、二、三,扔!”

三枚手榴弹几乎是同时被奋力扔出了岩缝入口!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岩缝外响起,火光短暂地照亮了外部,也引来了日军一阵慌乱的射击和喊叫。

“走!”叶青低喝一声,和栓子、老烟斗交替掩护着,迅速退向岩缝深处的通道。

通道狭窄而潮湿,只能容人匍匐前进。叶青的伤腿在这种环境下移动异常艰难,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身后,岩缝入口处再次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显然是日军在火力侦察或试图强攻。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光和周瑶压低的声音:“到了!”

几人艰难地从通道另一头钻出,置身于一个更加狭小、布满钟乳石的溶洞中,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溶洞的另一头,隐约能看到被藤蔓遮蔽的出口。

他们不敢停留,迅速来到出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外面是一片陡峭的山坡,下方是更深的山谷。

“清理痕迹,快!”叶青喘息着下令。

几人用树枝小心地扫平了洞口附近的脚印和拖痕,又将藤蔓恢复原状。

就在这时,他们原先藏身的岩缝方向,传来了更加密集的枪声,甚至还有掷弹筒爆炸的声音。显然,日军的后续部队赶到了,正在对着那个空了的岩缝猛烈攻击。

几人伏在灌木丛中,看着那个方向,心有余悸。如果再晚几分钟……

“走,去‘断牙石’。”叶青收回目光,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渗透进来的毒蛇,已经露出了致命的毒牙,而他们,必须在这张悄然收紧的死亡之网中,找到撕破它的方法。转移,不再是简单的躲避,而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生存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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