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的腊月天,说变脸就变脸。头天晚上睡觉前,天还晴格朗的,星宿(xing xiu)出得全全的,月明儿亮得能照见地上掉根针。赵卫国还跟黑豹在院里溜达了一圈,摸了摸腌酸菜大缸上压着的青石板,又瞅了瞅地窖口盖得严严实实的厚木板和草帘子,觉得这冬储准备得妥妥的,心里挺踏实。
谁知后半夜,他就被窗外一种异样的动静惊醒了。那不是风声,是一种极其细密、绵长不绝的“簌簌”声,像是老天爷拎着个看不见的巨大筛子,正不停地往下筛着白面,又急又密。他支棱起耳朵听了片刻,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下大雪了!”
他披上棉袄,趿拉着鞋走到外屋,轻轻推开一道门缝。一股凛冽彻骨的寒气瞬间裹挟着几片雪花扑了进来,打得他脸皮一紧。借着屋里炉火微弱的光晕往外一瞧,好家伙!院子里,柴火垛上,院墙头上,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上,已然是白茫茫一片!那雪下得正紧,不是一片一片,而是一团一团,棉絮般、鹅毛般,没完没了地从漆黑的夜空里往下倾倒,密密麻麻,遮天蔽月,带着一种要吞噬一切的霸道气势。
“这雪……来头不小啊!”赵卫国心里嘀咕着,这阵仗,比他记忆中往年同时期的雪都要大,都要猛。他赶紧把门关严实,插上门闩,回到屋里,往堂屋的大灶坑里又添了两块粗壮的红松劈柴,看着那橘红色的火苗“呼啦”一下蹿起来,舔舐着黑黢黢的锅底,这才感觉那股子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被驱散了些。
这一夜,赵卫国睡得不太踏实,窗外的“簌簌”声就没停过,偶尔还能听到树枝不堪积雪重负,发出的“咔嚓”断裂声。他知道,靠山屯,乃至整个长白山脚下,一年里头最漫长、也最考验人耐性的“猫冬”时节,随着这场大雪,算是正式拉开了大幕。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透过糊着新窗户纸的玻璃窗,显得异常惨白。全家人都比往常起得晚了些。推开屋门,那景象,饶是赵卫国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雪,停了。但整个世界都变了样。院里的积雪,厚得能没过大腿根!院子东南角那棵老榆树,粗壮的枝桠被积雪压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白蘑菇,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院墙矮了一截,只能看见个墙头帽子。远处,山连着山,岭接着岭,全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往日里熟悉的沟沟坎坎、山路小径,全没了踪影,只剩下起伏连绵、无边无际的白。天空是那种水洗过的、冷冽的湛蓝,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的妈呀!这雪也忒大了!”小卫东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像个小棉花包似的挤在门口,看着几乎跟门槛齐平的积雪,张大了嘴巴,惊得合不拢。
赵卫红也扒着门框,小声说:“哥,这……这还能出去吗?”
王淑芬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看了一眼,倒是很淡定:“出不去了,正好,消停在家猫冬!都别往外跑了,这雪壳子硬,掉进去不好爬出来。”她转身就往堂屋走,“赶紧的,洗把脸,粥都快熬好了,就着咸菜疙瘩,暖和暖和。”
赵永贵拄着拐棍,站在堂屋门口,眺望着远处被大雪彻底封住的山路,叹了口气:“这雪一封山,往后这两三个月,除了必要的大事,咱屯子就跟外头断了联系喽。公社的信儿,县里的报纸,都得等雪压实了,道开了才能送进来。”
黑豹对这突如其来的银色世界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困惑。它试探着把一只前爪踩进厚厚的积雪里,冰冷的触感让它立刻缩了回来,歪着大脑袋,看着那个深深的爪印,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呜噜声。它不甘心,又猛地往前一窜,整个身子几乎都埋进了雪里,只剩下一个黑脑袋露在外面,它使劲晃动着,像艘破冰船似的在雪地里艰难地开辟出一条通道,直奔它那个屋檐下的新窝,确认自己的地盘还在。
赵卫国看着黑豹那憨态可掬的样子,笑了笑,转身拿起靠在门后的大木板(类似雪铲的土工具),开始清理堂屋门口到院门口,以及到茅房、柴火垛的必经之路。这活儿不轻松,雪又厚又沉,一木板下去,也铲不动多少。他干得浑身冒热气,头顶像刚揭锅的蒸笼似的冒着白汽。
“哥,我帮你!”小卫东也找了个小簸箕,跟着后面有样学样地撮雪,小脸冻得通红,却干得兴致勃勃。
赵卫红则拿着个小笤帚,帮忙清扫台阶上的浮雪。
清理出一条勉强能走人的小道,赵卫国站在院门口,望向屯子里。往日这时候,屯子里早已人声、犬吠、鸡鸣响成一片,充满了生机。可今天,除了几缕从各家烟囱里冒出的、笔直上升的炊烟,整个屯子都静悄悄的,像是被这床巨大的雪被子给捂住了嘴巴。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也显得格外遥远和空旷。通往屯外和山里的路,彻底被积雪抹平了,看不出丝毫痕迹。他知道,从现在起,狩猎是别想了,采山更是扯犊子,连去公社一趟都成了奢望。真正的“猫冬”,开始了。
回到屋里,堂屋的炕已经烧得滚烫,王淑芬把热腾腾的苞米茬子粥端上炕桌,还有一小盆熥(tēng)得软乎乎的黄米面豆包,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的咸菜疙瘩丝。
“都上炕,吃饭!”王淑芬招呼着,“今儿个起,咱就正式猫冬了!外头天塌下来也别管,咱就在这热炕头上,安安稳稳过日子!”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喝着烫嘴的粥,就着咸香爽口的咸菜丝。屋外是天寒地冻,银装素裹;屋内却是暖意融融,饭菜飘香。这强烈的对比,让赵卫国心里格外踏实。他知道,这场封山的大雪,对于有准备的家来说,不是灾难,而是一段难得的、可以休养生息、享受家庭温暖的宁静时光。
他看着窗外被阳光照得耀眼的雪世界,心里盘算着:地窖里土豆萝卜白菜充足,酸菜缸里正在悄悄发生着美味的蜕变,仓房里还有不少干蘑菇、松子、榛子……这个冬天,他们一家,饿不着,也冻不着。他甚至有点期待,在这被大雪隔绝出来的小天地里,陪着家人,听着收音机里可能时断时续的新闻和戏曲,嗑着松子,给弟妹讲讲山里的故事,和小梅聊聊未来的打算……
“猫冬就猫冬吧,”赵卫国咬了一口香甜的黄米豆包,心里暗道,“正好趁这工夫,好好捋捋思路,规划规划开春后的大事。这大山啊,它睡着了,咱也歇歇,养足了精神,等来年开春,再跟它要宝贝!”
喜欢重回1982:狩猎兴家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重回1982:狩猎兴家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