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殿内，竹影摇曳，环境清幽一如往昔。月惊鸿将凤昭阳迎入殿内，屏退了左右，向来清冷平静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急。
“陛下，”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请随臣君来内室。”
凤昭阳有些讶异，但还是依言随他走入内室。
刚一站定，月惊鸿便转过身，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
“臣君听闻……陛下龙体受损。请让臣君……亲眼看看。”
凤昭阳瞬间明白过来，定是他也知道了自己受伤的事。她无奈地笑了笑，本想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在月惊鸿那专注而坚持的目光下，还是轻轻解开了外袍和中衣的系带。微微侧身，露出了右肩下那道已然愈合却依旧狰狞的疤痕。
月惊鸿的目光落在疤痕上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被定住。
他向来稳如磐石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随即，这颤抖蔓延至全身。
他的脸色瞬间褪得血色尽失，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与痛楚。
他想象过伤势严重，却未曾想是如此触目惊心！这一刀，该有多痛？当时的情景，该是何等凶险？
“惊鸿？”凤昭阳见他情况不对，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躯，将他轻轻拥入怀中。“没事了，朕真的没事了，你看，都已经好了。”
月惊鸿靠在她的肩头，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也没有像花晏卿那般“说教”，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抱了她一下。然后便沉默地、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衣衫重新整理好，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他忽然松开了手，低低说了句“陛下稍候”，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内室，甚至带着点仓促的意味。
凤昭阳看着他近乎“逃离”的背影，心中了然，那是他情绪太过汹涌，不知如何在她面前宣泄，只能选择用最习惯的方式——行动，来表达他的关心。
果然，不过半个多时辰，小厨房便飘来了浓郁的香气。
晚膳时分，凤昭阳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几乎失笑——人参鸡汤、黄芪炖乳鸽、当归红枣蒸鲈鱼、黑豆猪骨汤……无一不是补气益血的药膳，显然是月惊鸿将压箱底的滋补本事都拿了出来。
整个用膳过程，月惊鸿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为她布菜、添汤。凤昭阳面前的碗碟很快堆成了小山，汤碗也始终是满的。
“惊鸿，”凤昭阳终于忍不住，笑着按住他又要为她夹菜的手，打趣道，“朕看你这不是在给朕补身子，是想把朕当成年猪来喂啊。再吃下去，朕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月惊鸿执筷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带笑，神情不似作伪，这才默默收回了手，不再给她添菜。但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确认她真的将那些滋补之物都吃下去了才安心。
膳后，暮色四合，二皇女凤栖悟也从学堂回来了。
一家三口难得一同在霁月殿后的竹园中散步消食。
小栖悟一手牵着母皇，一手牵着父君，兴奋地叽叽喳喳：“母皇母皇！听说您前些日子出宫，去了好多地方，还抓了很多坏蛋！您快给儿臣讲讲嘛！”
凤昭阳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柔软，便挑了些沿途见到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以及如何智擒贪官（隐去了血腥厮杀的部分）娓娓道来。
她讲得生动有趣，小栖悟听得入了迷，不时发出惊叹。
“母皇您好厉害！”小栖悟满脸崇拜，紧紧攥着凤昭阳的手指，“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凤昭阳被女儿逗笑，揉了揉她的发顶。
小栖悟忽然停下脚步，仰起小脸，担忧地问：“那……母皇，您受伤的地方，还疼吗？”她显然也从宫人窃窃私语中听到了一些风声。
凤昭阳心中一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柔声道：“早就不疼了，你看母皇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站在一旁的月惊鸿，听着女帝轻描淡写的叙述，明知她已略去了无数凶险，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的画面。
一想到那冰冷的利刃曾离她的心脏如此之近，他的心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后怕再次席卷而来。
想着想着，他竟觉得眼眶发热，视线迅速模糊，两行清泪就这般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父君？”小栖悟最先发现，惊讶地唤道。
凤昭阳闻声抬头，看到月惊鸿脸上清晰的泪痕，也是微微一怔。
随即无奈又心疼地站起身，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怎么又哭了？朕认识的惊鸿，可是最端庄稳重的，今天怎么成了小泪包了？”
月惊鸿将脸埋在她颈间，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心中百感交集。
他难得地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闷闷的声音传来：“陛下还好意思说……臣君……臣君只是后怕。”
他顿了顿，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去眼泪。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从明日起，臣君每日炖的补汤，陛下必须准时喝掉，一滴都不许剩。”
凤昭阳看着他红着眼圈却强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又暖心，连忙应承：“好好好，朕喝，一定喝。我们贤贵君亲手炖的汤，是千金难买的宝贝，朕岂会浪费？”
小栖悟也在一旁用力点头，学着大人的口气，一本正经地附和：“母皇要乖乖听话，父君炖的汤最好了，喝了身体棒棒！”
看着女儿稚嫩却认真的小脸，再看看怀中虽然落泪却依旧坚持要“监管”她养好身子的月惊鸿，凤昭阳心中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她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揽着君侍，在渐起的月色和沙沙的竹涛声中缓缓前行。
竹影婆娑，将一家三口依偎的身影拉长，交织成一幅静谧而温馨的画卷。
这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朝堂纷扰，仿佛都远去，只剩下这寻常人家最朴素的牵挂与幸福。
对她而言，这便是最好的慰藉，也是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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