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阙,李嗣源将案上的玉玺扫落在地。他盯着跪伏在地的李存礼,声音冰冷:
“一个巴尔,就让我丢了洛阳,你说说这里,还有多少个巴尔!”
“臣万死!”
李存礼的额头紧贴金砖,
“三千院易容术已臻化境,是臣未能及时发现,臣定将不良人余孽悉数诛杀。
“这是你的失职!”
李嗣源手掌重重砸在御案上,惊得檐角铜铃乱响。
正当殿内空气凝滞时,石敬瑭忽然趋步上前:
“陛下息怒。此事恰显天命所归——”
他袖中悄然滑出西宫营造图,
“祭祖高台已备,只待陛下荣登大位。待他日泰山封禅,陛下定然功盖五帝,胜过我大唐太宗。”
李嗣源瞳孔骤然收缩。他望着舆图上朱笔勾勒的封禅路线,仿佛看见自己身着龙袍立于岱顶的景象。眼中的怒意渐渐被某种灼热的光芒取代:
“功盖五帝?比肩太宗?”
“陛下圣明。”
石敬瑭顺势扶起李存礼,
“当务之急是完成祭祖大典。至于不良人。”
他眼角瞥向殿外狼烟,
“不过是螳臂当车,陛下,何必为此动怒?”
退至殿外时,李存礼擦着冷汗低语:
“此番多谢石大人了。”
石敬瑭望着宫道上新刻的龙纹轻笑:
“李将军,祭祖大典,还缺一物,若能寻来,老泰山必定更加看重李将军。”
“哦?”
李存礼拱手作揖:
“石大人请说。”
“秦王手中,传国玉玺。”
…
“逆贼不良人通契丹,悖逆犯顺,竟引胡骑入踞神都洛阳,中原震恐。监国李嗣源察祸机之先,兴义师讨逆,神速驱敌,复收洛阳,使宗庙无虞、生民免祸。
今四海归心,群僚佥议:中原板荡之余,不可一日无君。监国以再造社稷之功,德被四海,功高盖世。再三辞让,终顺舆情,遂登大宝,以承天命、安黎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布告上的内容简直是引起天下轰动,百姓们围了好几圈,
“监国要当皇帝了!”
“天下,又有皇帝了!”
…
长安万民宫内,夕阳透过琉璃窗将高脚桌案拉出长长的影子。林远斜倚在蟠龙王座上,指尖轻叩着扶手,目光扫过呈弧形排列的胡桌——每张桌案的高度都经过精心测算,确保他能看清每位臣工最细微的表情。
“诸位大人请入座。”
他笑着抬手,礼部尚书赵奢盯着眼前雕花胡桌迟疑道:
“殿下,这胡人制式的桌椅。”
“赵大人,”
林远端起茶盏轻笑,
“高桌便于书写,也免得诸位猫着腰说话,请入座吧。”
他忽然看向兵部席位的钟小葵,
“就像钟尚书查案时——站得高些,才看得清棋盘全局。”
群臣依序落座时,林远等最后一位将领坐定,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
“李嗣源要在洛阳祭祖登基了。”
殿内顿时死寂。钟小葵扶了扶官帽,袖中滑出半卷情报:
“据报他已命石敬瑭修建西宫祭坛,连泰山封禅的舆图都备好了,真是狼子野心。”
林远起身踱步,王袍下摆拂过阶前铜雕,
“诸公可知他为何急着称帝?”
手指突然点向户部尚书,
“因为他等不及了,杀天子,甚至不惜割让燕云十六州,就是为了今天。”
话音刚落,刑部的刘大人“噌”地站起来:
“殿下!李嗣源这个卖国贼也配当皇帝?咱们就该立刻发兵,灭了这逆贼!到时候殿下重整河山,再造太平!”
“是啊是啊,”
旁边几个文官也跟着附和,
“殿下年轻有为,哪是李嗣源能比的?”
文官这边吵吵嚷嚷,对面武将席却安安静静。王彦章抱着胳膊,和旁边几个将军交换了个眼神。
“各位,”
林远轻轻一声,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嗣源对外宣称,是不良人害死了天子。可你们都清楚——天子李星云,是我和李嗣源联手逼死的。”
“那又怎样!”
礼部的赵奢突然拍案而起,把旁边人都吓了一跳。这个平时最讲究礼法的家伙,此刻脸红脖子粗:
“大唐都亡了多少年了!咱们在座的谁还是唐臣?王将军——”
他扭头看向武将席,
“你当年跟过朱温,你最清楚!晚唐乱成什么样子?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所谓大唐,早该进棺材了!”
吏部的孙大人也站起来帮腔:
“赵大人说得对!洛阳那帮墙头草,朱温得势时他们跪朱温,庄宗复唐时他们喊万岁,现在李嗣源掌权了又自称唐臣?我呸!就该把这些人千刀万剐!”
林远看着底下群情激愤的文官,又看看一旁沉默的武将,心里暗暗吃惊——怎么这些读书人比带兵的还激动?
王彦章高大的身躯站起,他抱拳环视众人,声如洪钟:
“各位大人,且容末将说几句实在话。”
文官们纷纷坐下,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将身上。
“如今老百姓只知道三件事:天子被不良人害死,不良人引契丹人打洛阳,而李嗣源‘夺回’了洛阳。”
王彦章伸出三根手指,每说一句就按下一根,“至于燕云十六州被卖的事,除了各路诸侯,普通百姓根本不知情。现在李嗣源在民间的名声,反而好得很。”
赵奢急着插话:
“我们可以发檄文揭穿他!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卖国贼的真面目!”
“揭穿之后呢?”
王彦章目光炯炯地看过去,
“如果我们大军东征,契丹人趁机南下怎么办?诸位别忘了,契丹人要的可不只是岐国边境——”
他重重一拍桌案,
“他们最想要的,是燕云十六州!”
赵奢顿时语塞。王彦章走到大殿中央,手指在空中划出北方疆域的轮廓:
“李嗣源虽然割地,但为了脸面,肯定还会在燕云留守军做样子。若我们此时发兵,固然能横扫中原,甚至直取太原,可那时燕云十六州守军孤立无援,契丹铁骑长驱直入——”
他转身看向林远,单膝跪地,
“殿下,这千古骂名,我们背不起啊!”
文官们面面相觑,吏部尚书喃喃道:
“确实,燕云十六州现在好歹还在汉人手里,若真在我们出兵时丢了。”
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殿内静得能听见各位大臣的呼吸声。林远凝视诸位臣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的雕纹。
王彦章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他抱拳高声道:
“殿下!如今您手握传国玉玺,又是天子生前挚友,岐王、蜀王都支持您——不如就此登基,与那李嗣源分庭抗礼!”
几位尚书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小跑到大殿中央齐刷刷跪下:
“请殿下登基称帝!”
钟小葵看得目瞪口呆,犹豫片刻也只好跟着跪下:
“请殿下三思,登基。”
林远哭笑不得地摆手:
“你们这是做什么?就算我称帝又能怎样?”
“殿下您心系百姓,从善如流!”
赵奢激动得额头贴地,
“您武功高强,用兵如神,正是难得的明君!还请殿下以天下为重!”
说着竟带头喊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林远赶紧打断:
“停停停!称帝劳民伤财,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燕云十六州的危机!”
赵奢还不死心:
“可殿下,称帝之事确实迫在眉睫啊。”
“称王不如称霸,称霸不如称仁。”
林远起身走到跪着的臣子中间,一个个把他们扶起来,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皇——等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再谈这事不迟。诸位先回去坐好。”
大臣们面面相觑地回到座位后,林远悄悄对钟小葵使了个眼色。这位女尚书忍俊不禁地低头,假装整理衣袖掩饰笑意。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又热闹起来。赵奢听到“传国玉玺换十州”的提议,眼睛瞪得溜圆,胡子都翘起来了:
“钟大人!传国玉玺可是天子信物,怎能拿来换地盘?!”
钟小葵不紧不慢地回应:
“赵大人,玉玺再好也只是块石头。可十州土地能养活多少百姓?还能切断新唐和楚国的联系——这样楚王就不用再受李嗣源威胁了。”
“可那是传国玉玺啊!”
赵奢急得直拍大腿,
“要我说,殿下就该堂堂正正登基。到时候看楚王、吴王他们来不来朝拜,谁不来就打谁!”
吏部的孙大人插话道:
“老赵你也替别人想想。现在各路诸侯是怕李嗣源的兵力,又顾及唐朝正统的名分。要是我们拿到这十州,既能壮大实力,又能和楚国结盟。”
赵奢转头看向林远:
“殿下,那老楚王狡猾得很。倒是二王子为人宽厚,更好打交道,所以,楚国绝不能让那二王子掌权!”
“这你就不懂了。”
孙大人笑着摇头,
“二王子和天师府张少主是至交,殿下又与张少主交情深厚。老楚王心里明白该选谁——自从大王子私自带兵支持假李星云闹出玄武门那档事后,他早就不受待见了。”
赵奢梗着脖子反驳:
“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将来收复楚国时殿下怎么好下手?要我说,不如让那个惹事的大王子继位,我们再名正言顺地讨伐!”
孙大人气得直甩袖子:
“你这叫什么馊主意!不是存心让殿下背骂名吗?”
龙椅上的林远看着底下吵成一团的臣子,忍不住扶额苦笑。钟小葵悄悄递上一盏茶,他接过时低声说:
“看来今天这朝会,一时半会儿是散不了了。”
朝堂上的争执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侍卫进殿禀报:
“殿下,洛阳李存礼求见。”
林远挑眉:
“让他进来。”
李存礼身着白色官服走进大殿,看到两侧的高脚胡桌时愣了愣,随即恭敬行礼:
“李存礼参见秦王殿下。”
“李将军来得正好,”
林远笑道,
“孤前些日子北上助岐国抗敌,还要多谢监国‘借道’潼关支援呢。”
李存礼面色不变:
“监国行事仓促,还望秦王海涵。”
“坐下一叙?”
“不必了。”
李存礼抬手制止侍卫搬椅子,转身面对众臣,
“国不可一日无君。监国顺应天命登基,特遣在下前来,请秦王归还传国玉玺。”
林远慢悠悠端起茶杯:
“监国顺应的是新唐的民意,与我秦、岐、蜀三国何干?”
“天下百姓总需共主。”
李存礼向前一步,
“监国承诺,若秦王愿让出玉玺,愿与秦王平分天下,册封您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听起来不错,”
林远点头,
“不过秦国地小,监国是否该给些实在的?”
李存礼皱眉笑道:
“自然。监国将以天子名义,命岐国、蜀国归附秦国。”
“这算什么好处!”
赵奢忍不住拍案而起,
“想要玉玺?让李嗣源把楚国连同北面十州都割让过来!”
李存礼为难道:
“这,在下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你来谈什么?”
赵奢气得胡子直抖。
李存礼望向林远:
“在下可回洛阳商议,定给秦王满意答复。”
“好,”
林远放下茶盏,
“记住——是楚国全境,加上北面十州。”
…
洛阳深宫里,李嗣源的手指缓缓抚过龙袍上金线绣制的蟠龙纹路,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大哥。”
李存礼躬身走进内殿,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
李嗣源背着手,目光仍流连在那件龙袍上:
“说说吧,秦王开了什么价码?”
“他,要楚国全境,再加上楚国与秦国之间的十座州府。”
“胃口倒是不小。”
李嗣源轻笑一声,吓得李存礼连忙跪地。
“弟弟还能再去周旋,请大哥息怒!”
“起来吧。”
李嗣源摆摆手,
“我没生气。楚国虽然表面臣服,但那老楚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要,就给他好了,更何况,那十座州府,南平就占了三州十七县,我倒想看看,对于这个南平国,林远要怎么做。”
李存礼急道:
“可这样一来,其他依附我们的诸侯恐怕会心生疑虑啊!”
“那就让秦王自己去跟楚王和南平王折腾吧。”
李嗣源在太师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至于那十座州府,想要可以,但他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大哥请讲。”
“祭祖大典之后的登基仪式,他要带着李茂贞和孟知祥来洛阳受封。”
李存礼面露难色:
“这,恐怕他不会答应。”
“哼,不过是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承认我这个皇帝而已。”
李嗣源睁开眼,目光锐利,
“十座州府,岂是那么容易到手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再去把燕国、吴国进贡的美人挑些绝色的,一并送过去。”
李存礼作揖准备退去,李嗣源突然开口:
“给那些女子都备好合欢香,秦王是个惧内的,女帝管教甚严,有了合欢香,我看他怎么把持。”
“小弟明白。”
殿外忽然传来礼炮试鸣的巨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李嗣源抚摸着龙袍袖口的日月纹样,像是已经听见了万民朝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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