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望着那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窗户，心头那团滚烫的、名为“沐颜汐”的火焰，仿佛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一点点侵蚀，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火星。
进去吗？
把她从梦里叫醒？
然后呢？
告诉她，我娘要来对付你了，就因为我看上你了？告诉她，我可能护不住你？让她跟着提心吊胆？
沈亦舟嘴角扯出个苦涩又自嘲的弧度。他有什么资格？
最终，他没推开那扇门，甚至没走进院子。就那么背靠着冰凉的院墙，慢慢、一点一点地滑坐下去。坚硬冰冷的青砖地，瞬间把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四肢百骸。
他背靠着沐颜汐卧房那扇紧闭的窗棂，蜷起长腿，头深深埋进臂弯里。高大的身子在浓重夜色里缩成一团，像只被整个世界抛弃、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
夜露无声无息地凝着，浸透了他身下的青砖，寒意像附骨之蛆，顺着脊骨一点点往上爬。
沈亦舟浑不觉，只觉得心口堵着块巨大的冰石，压得他喘不上气。
白日里在父亲面前斩钉截铁的誓言，此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
他无意识地摸索着地面，指尖触到一块碎裂的陶片边缘。冰凉的触感带着粗粝的棱角，他下意识攥紧！
“嗤——”
极细微的声响。
尖锐的陶片瞬间刺破掌心皮肤，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来，混着地上的泥，在掌纹间蜿蜒成道黏腻湿冷的痕。
淡淡的血腥味在冰冷空气里散开。
痛吗？有一点。
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比起心口那巨大的、空茫的恐惧和无力，简直像蚊叮虫咬。
沈亦舟一动不动，仿佛流血的不是自己的手。
他只是把头埋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世界，隔绝那份几乎要把他吞噬的恐慌和无助。
窗内。一片沉沉的黑。
月光被厚重的窗纸挡了大半，只在屋里投下极朦胧的灰白色光影。
沐颜汐静静躺在床榻上，薄被盖到肩头。
她没睡。早在院门外那带着迟疑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时，她就醒了。
她的警觉是一层，更重要的是，她对那个人的气息，早已熟到骨子里。他脚步里的每一次停顿，呼吸间的每一次起伏，都像无形的线，牵着她的感知。
她知道他来了，知道他停在院门口没进来，更听到了他靠着院墙滑坐下去的、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
黑暗中，沐颜汐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在幽暗光线里，清晰映着窗外模糊的月色，也映着窗外那道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孤绝又沉重的影子。
她没动，连呼吸频率都没改，只是静静地“看”着。
透过紧闭的窗棂，穿过浓重夜色，她的感知仿佛伸了出去，清晰勾出那个人的轮廓——高大的身子蜷着，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像只被无形重担压垮、却固执不肯倒下的野兽。
冰蓝的衣料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沾了夜露和尘土。
那份平日里或张扬、或慵懒、或霸道、或孩子气的鲜活气，此刻被深沉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疲惫、挣扎和无助取代。
沐颜汐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些。
她不傻。沈亦舟这几日反常的早出晚归，眉宇间挥不去的烦躁和强颜欢笑，还有今日在巷口撞见他与那华服女子……再到此刻他像个迷路孩子般，独自缩在她窗外，受着夜露风霜和心里的煎熬……所有线索串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沈家，或者说沈亦舟那位强势的母亲，已经把目光投到青州，投到了她这个“不合时宜”的存在身上。风暴，正在酿着。
沐颜汐的心湖，没因这个认知掀起惊涛骇浪。
前世在商海沉浮，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她早见惯了。
和离的身份非议、世家贵妇的刻意刁难、世俗眼光的无形偏见——旁人眼中足以压垮女子的千钧重负，于她而言，不过是待解的“麻烦”，从非跨不过的沟壑。
她从不因和离二字，便自轻半分；更未将“女子以夫为纲”的桎梏，刻进自己的骨血。
怀中藏着随身空间，脑中存着前世智慧，手中握有谋生手段，这般底气，足够她在这世间稳稳立足，活得风生水起，自有一番像样姿态。
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沈亦舟的喜欢，就能让她躲开沈家的压力。
那是他的家人，是血脉相连的羁绊，是横在他们之间、绕不开的现实。她不能，也不会拦着他去面对，去解决。
但……
沐颜汐的目光，仿佛穿透黑暗和窗棂，落在那道蜷缩的身影上。
月光勾出他弓起的背脊线条，透着股孤注一掷的倔强和脆弱。
他在挣扎，为了她。他怕，怕她受伤，怕她卷进风暴，怕她……因此厌弃他。
这份心意，这份在恐惧和压力下依旧固执守在她窗外、独自扛着的心意，她看见了，看得明明白白。
黑暗中，沐颜汐无声地、极轻地叹了口气。气息拂过被面，转眼就散了。
沈亦舟啊沈亦舟……
荆棘路是你选的。她不会替他斩断。那是他作为男人，作为想和她并肩走下去的人，必须自己扛起来的担当。
温室里的花，经不住风雨。
她沐颜汐要的，从来不是躲在谁羽翼下的菟丝花，而是个能顶天立地、有勇气也有本事和她共担风雨的同行者。
所以，她不会推开窗，不会温言软语地安慰，不会替他想办法对付他母亲。
那是他的战场，他的责任。他得自己去证明，他有足够的决心和力量，扫清横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
但是——
沐颜汐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像寒潭淬出的锋芒！只要他敢闯！只要他不退缩！只要他像今日在父亲面前宣誓那般，坚定不移地朝她走来……
那么，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世俗的万丈深渊，她都敢奉陪到底！
她沐颜汐，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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