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那声“不算数！”尖利得划破了医营前的空气，他枯瘦的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指着那几位已能自行行走、正向林墨雪道谢的风寒患者，嘴唇哆嗦着：“定然是你们……你们串通好了！这病岂能好得如此之快？定是用了虎狼之药，透支元气！”
围观的人群原本因比试结果已定而渐渐平息的议论声，又被这话挑动起来。一些原本就与赵先生交好，或收过其好处的乡绅、衙役，眼神开始闪烁，低声交头接耳。赵先生见状，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转向一直静立观察的沈砚秋，声音带着几分凄厉的控诉：“沈大人！您都看见了？此女来历不明，所用医术闻所未闻，如今更疑似串通病患，欺瞒大众！如此行径，岂能担任总医官？还请大人明察，重定胜负！”
沈砚秋的目光从赵先生那张因不甘而扭曲的脸，缓缓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始终平静的林墨雪身上。她只是微微蹙着眉，看着赵先生，眼神里没有愤怒，反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顽童。这份沉静，与赵先生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砚秋心知，医术高低已无需再辩，但人心浮动，权威未立，此刻需要的已不仅仅是判定胜负，而是借此机会，彻底奠定林墨雪和医营的地位，同时敲打那些仍在暗中觊觎、蠢蠢欲动的势力。赵先生，不过是这盘棋上一枚即将被弃的子，而他背后的县丞，乃至更远处巡抚衙门投来的目光，才是需要警惕的。
他上前一步，并未立刻回应赵先生的叫嚣，而是先对那几位康复的患者温言问道：“诸位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任何不适？”
那几人纷纷躬身，其中一位老者激动道：“回大人，林医女的药喝了浑身暖洋洋，针灸之后头也不昏沉了，如今咳嗽已止，身上也有了力气，绝无任何不适！小老儿可以用性命担保，绝未与林医女串通！”
“是啊大人，林医女还教我们煮姜糖水，分文未取，怎会是虎狼之药？”另一名妇人也赶忙附和。
民众的证言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沈砚秋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赵先生，眼神已然转冷，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先生，输赢之约，众目睽睽。林医女用药、针灸皆出自医典正法，疗效显着，病患交口称赞。你此刻非但不认输，反以莫须有之词污蔑，是视本官与米脂百姓为无目无耳之人么？”
赵先生脸色一白，仍想强辩：“大人，我……”
“够了。”沈砚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场中所有杂音，“本官已有决断。”他环视全场，朗声道：“医者，悬壶济世，凭的是医术仁心，而非资历门户之见。林墨雪医术精湛，治愈重伤乡勇在前，解除流民病患在后，更于此番比试中，以正统医术，显速效之功，其才其德，有目共睹！”
他略微停顿，目光如炬，看向赵先生，一字一句道：“即日起，正式任命林墨雪为米脂乡勇营总医官，统辖米脂全县医事药政，一应药材采买、人员调配，皆由其掌管。”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乡勇和流民们顿时爆发出欢呼声。周老憨咧开大嘴，用力拍着巴掌，他身后的乡勇们也纷纷叫好。林墨雪微微躬身，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坚定。
沈砚秋的话并未结束，他转向面如死灰的赵先生，语气骤然转厉：“至于赵郎中，比试落败，拒不认账，更当众污蔑、煽动人心，恶意阻碍医营运作，影响军心民心，其行可鄙！本官现革去你‘县府医官’之职，限你一日之内，离开米脂县境，不得再于此地行医扰民！若敢阳奉阴违，休怪王法无情！”
“革职……驱逐……”赵先生喃喃重复着，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全靠身后家仆搀扶。他怨毒地瞪了沈砚秋和林墨雪一眼，那眼神深处，更藏着一丝对背后靠山未能及时援手的绝望与怨恨。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吐出半个字，在家仆的半扶半拖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背影狼狈不堪。
处置完赵先生，沈砚秋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眼神闪烁、此前与赵先生过从甚密的衙役和小吏，那些人触及他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沈砚秋心知，赵先生是县丞的远亲，此举无疑是斩断了县丞伸向医营，乃至影响乡勇营后勤的一只触手。他不动声色，对林墨雪道：“林总医官，医营初立，百废待兴，日后还需你多费心。若有需协助之处，或遇宵小阻挠，可直接来报我。”
林墨雪敛衽一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墨雪领命，必不负大人所托。”她随即转向周老憨和几位乡勇头目，“周副统领，诸位，日后营中弟兄若有伤病，还请及时送至医营。我也会尽快拟定章程，安排值守，采购药材，确保随时可应对。”
周老憨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林总医官放心！以后哪个兔崽子再敢乱嚼舌根，我老周第一个不答应！”他这话声音洪亮，既是说给林墨雪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人听。
见此事已了，人群渐渐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医营确立的尘埃落定，更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在蔓延。沈砚秋看着林墨雪立刻投入工作，指挥着几个主动帮忙的流民妇人清理场地，清点药材，那专注而利落的侧影，让他心中稍安。医营这个短板，总算初步补齐。
他正欲转身回衙，处理因这场比试而积压的公文，王书吏却再次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大人，刚收到的消息，巡抚衙门派来的那位钱粮师爷，已过了绥德州，预计明后日便能抵达米脂。”
沈砚秋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只轻轻颔首。明日，或许后天。时间不多了。他抬眼望向县衙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份关于乡勇营剿匪的捷报和后续扩编的计划书上。这份“功劳”，不知在那位与王府有些拐弯亲的钱粮师爷眼中，是会变成晋身之阶，还是……催命之符？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已能嗅到一丝来自更高层面的、带着算计气息的风雨味道。米脂这个小池塘，终究是搅动起来了。
喜欢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