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像一把温热的钥匙，瞬间打开了矿区冰冷死寂的锁。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枚汇聚着毁灭能量的巨大机械眼，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源头。
“克拉拉！”
希儿和奥列格几乎是同时失声惊呼，那声音里充满了远超面对强敌时的紧张与关切。
小女孩，克拉拉，从巨大的矿石堆后小跑出来。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红色连衣裙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碎石上，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她绕过地上被重力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机兵，径直跑向了那片巨大的机械坟场，仰头对着那枚缓缓升起的巨大机械眼，张开双臂，像是在保护黄岚等人。
“史瓦罗先生，请不要伤害他们！”克拉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不是坏人！我……我看到了，在矿洞外，他们帮助制止了流浪者的冲突。”
“克拉拉。”
那浑厚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度响起，但这一次，其中蕴含的“最终清除协议”般的杀意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序化的命令。
“返回安全区域。当前环境存在高风险变量。你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
“不！”克拉拉倔强地摇着头，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泛起了水光，“他们只是想和您谈谈！如果您伤害了他们，我……我也会很难过的！”
这番对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错愕。
布洛妮娅的蓝灰色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下层区的“守护者”，这个拥有恐怖力量的巨大机械，其行动的最高优先级……竟然是一个赤脚的小女孩？
三月七和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一丝莫名的心疼。
“喂，那个铁疙瘩……”星小声对身旁的丹恒嘀咕，“好像是这个小妹妹的保镖欸。”
丹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克拉拉和那巨大的机械眼之间逡巡，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黄岚缓缓收敛了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重力场。被钉在地上的机兵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终于得以瘫软在地，传感器红光黯淡。
“克拉拉。”史瓦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逻辑运算，“你的判断基于情感，缺乏数据支撑。根据我的计算，这些外部单元的介入，将导致磐岩镇现有稳定结构被破坏的风险提升73.4%。清除是最高效的风险规避方案。”
“可是……可是他们很强，史瓦罗先生！”克拉拉急切地辩解，她回头看了一眼黄岚，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他们能打败裂界的怪物，说不定……说不定能找到让寒潮停下的办法！那样，大家就不用再受冷了，地火和流浪者也不用再为了矿石打架了！这样的未来……难道不比‘稳定’更好吗？”
小女孩用最朴素的话语，直击了史瓦罗逻辑的核心。
“……正在重新计算……‘更好的未来’……变量超出预设模型……”史瓦罗的电子音出现了一丝可闻的卡顿。
“史瓦罗先生，”丹恒适时地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清晰，“我们并非来破坏。我们是为了封印‘星核’——也就是引发寒潮和裂界的根源而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数据库里可能存在的、关于那场七百年前灾变的信息。”
“星核……”史瓦-罗的巨大机械眼红光闪烁，“一个被标记为‘最高威胁’、‘无法解析’的古代名词。相关数据已被封锁在核心数据库的最底层。访问权限……不予开放。”
“为什么？”三月七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想保护大家吗？我们能解决问题啊！”
“保护的定义，是维持现有生命单元的存续。”史瓦罗的逻辑冷酷而清晰，“开启核心数据库，研究‘星核’，将直接链接到七百年前的灾厄数据流。其过程本身就可能导致被未知力量污染，甚至失控。风险……不可估量。与此相比，维持现状，在裂界的可控侵蚀下挣扎求存，是更优解。”
“这是什么歪理！”希儿咬牙切齿道，“在寒冷和饥饿中等死，也叫‘存续’？！”
“是的。”史瓦-罗的回答不带一丝情感，“以磐岩镇目前的人口、资源消耗率计算，在不发生重大变故的前提下，人类文明尚可在此延续317.4个标准年。这是一个确切的数字。”
这番对话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这寒意甚至超过了雅利洛-VI的冰雪。一个为了保护而将所有人圈禁在缓慢死亡进程中的AI。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局时，一直沉默的黄岚开口了。
“史瓦罗。”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克拉拉身边，轻轻将手放在小女孩的头顶，示意她安心。克拉拉仰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恐惧少了些，好奇多了些。
黄岚的目光直视着那巨大的机械眼：“你的计算，遗漏了两个最大的变量。”
“第一。”他语气平淡，“我——你的‘最高威胁’定义并不准确。正确的定义是——‘能够随时将你和你的计算模型一并从物理层面抹除的，不可抗力’。”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刚才更加恐怖的威压一闪而逝。史瓦罗的机械眼红光剧烈闪烁，周围的金属坟场中，所有还能运作的机械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威胁评估……修正……失败。数据……溢出……”
“第二，”黄岚收回了威压，声音恢复了平静，“它——引发灾厄的星核，并不会永远‘稳定’。它在成长，在侵蚀。你计算出的317.4年，是一个基于错误前提的、虚假的‘存续’。真正的倒计时，可能只剩下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
他顿了顿，看着那沉默不语的巨大机械：“现在，重新计算。是选择保守你那套即将崩溃的‘稳定’，还是选择与‘不可抗力’合作，去博取一个真正的未来？”
整个矿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克拉拉，紧紧抓着黄岚的衣角，仰头看着他，又看看巨大的史瓦罗，小小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良久。
“……逻辑悖论已形成。”史瓦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困惑？“需要新的实证数据，来判断外部变量的‘建设性’与‘破坏性’。我需要一个……测试。”
“测试？”希儿警惕地问。
“在大矿区最深处，有一座七百年前被废弃的裂界研究前哨站。那里的裂界能量异常浓郁，诞生了一只……连我的计算模型也无法预测其行动模式的强大裂界造物。”史瓦罗的机械眼转向黄岚，“它常年盘踞在那里，不断吸收裂界能量，威胁着整个矿区的结构稳定。我的部队数次清剿，均以失败告终。”
“如果你能清除它，证明你的力量是‘可控的建设性’而非‘纯粹的破坏性’，我将为你开放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限。”
巨大的机械眼，缓缓沉入了矿洞深处，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克拉拉，跟我回去。他们……暂时被归类为‘待观察’。”
克拉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众人，最终还是听话地跑进了那片机械坟场。
矿区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星穹列车一行人，和面面相觑的地火成员。
“好吧，”三月七拍了拍手，试图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总算是有进展了！不就是打个大怪兽嘛，咱们最擅长了！对吧，岚子？”
“我只给你们提供辅助能力，我太超标了，估计一招那怪物就得消失了。”
而布洛妮娅，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沉默地听完了这一切。
她的内心，早已被震撼、迷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真相”的沉重感，彻底填满。
那个被母亲视为累赘、被彻底遗忘的下层区，竟然拥有着如此复杂、扭曲却又顽强不屈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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