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的雾气似乎更浓了，笛声袅袅散去，四周重归死寂，只剩下湖水轻拍岸边的呜咽声，以及袁承志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肋下被那乌光划破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痒刺痛，那黑衣老者的阴寒掌力更是如附骨之疽，仍在经脉中窜动，被他以精纯的混元功强行压制、化解。
他站在原地，并未立刻离去，目光如电，扫视着朦胧的湖面与芦苇荡。何铁手的笛声将黑衣老者惊走，也意味着她一直在附近，如同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盘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今晚的遭遇，信息量太大。蒙面人、黑衣老者、何铁手，三方势力，目的各异，却又因那本羊皮册和所谓的“宝藏”纠缠在一起。蒙面人身份依旧成谜，但武功路数与那黑衣老者似乎同出一源，却又并非完全一致，其中关系耐人寻味。而那黑衣老者，功力深厚，手段狠辣，又是一个新的、强大的敌人。
“寻香蛊”已然安静，意味着蒙面人要么已经远去，要么有办法隔绝蛊虫的追踪。再留在此地已无意义。
袁承志不再犹豫，转身，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来时的巷陌浓雾之中。他需要尽快返回铁掌帮，将今晚所见告知上官毅与孙云鹤，更要……去见何铁手。
……
悦来客栈，后院客房。
烛火依旧，何铁手慵懒地倚在窗边，仿佛从未离开过。她手中把玩着那本羊皮册，神情莫测。那名汉人中年男子垂手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窗户无声无息地被推开，袁承志带着一身夜露与淡淡的血腥气落入房中。
“看来袁公子此行，颇为精彩。”何铁手抬眼，目光在他肋下的伤口处一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见到那老怪物了？”
袁承志面无表情，将那个已然安静的竹筒抛还给她：“人见到了，可惜，未能确认身份。另有一名黑衣老者中途插手，实力不俗，功法阴毒，与那蒙面人似有渊源。”
他简要将废宅追逐、湖畔对峙的情形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与黑衣老者对掌的细节，只道对方被笛声惊走。
何铁手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羊皮册的封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有一丝凝重。
“黑衣老者……枯骨杖……‘玄阴指’……”她低声喃喃，随即看向袁承志，“你与他交过手了？感觉如何？”
“掌力阴寒，带有腐蚀之性，非中原路数。”袁承志沉声道，“何教主似乎对此人颇为熟悉？”
何铁手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袁承志面前，伸出纤指，似乎想去触碰他肋下的伤口。
袁承志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体内混元功自然流转，带着一丝警惕。
“怕什么？奴家又不会吃了你。”何铁手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却也不再靠近，只是嗅了嗅空气中那极淡的、属于“玄阴指”的阴寒腥气，点了点头，“果然是他。‘鬼叟’巫横山，一个躲在暗处几十年的老不死。”
鬼叟巫横山？袁承志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他是那蒙面人的同伙？”
“同伙？”何铁手嗤笑，“算不上。不过是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的魑魅魍魉罢了。那蒙面人……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我五仙教中，早已被除名的上一代‘毒王’，也是我的师叔——班淑娴。”
班淑娴？五仙教上一代毒王？还是个女子？袁承志心中一震！难怪其武功路数带着五毒教的影子，却又更加诡异老辣！
“她为何背叛五毒教？又与上官剑南、桑结勾结？”
“为何？”何铁手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与嘲弄，“自然是为了权力，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百毒真经》和所谓的‘金蛇宝藏’！当年她与我姑姑何红药争夺教主之位失败，怀恨在心，叛出苗疆，暗中经营多年，与上官剑南、桑结这等野心之辈勾结，无非是想借外力，卷土重来，夺取她想要的一切！”
金蛇宝藏！再次听到这个词，并与父亲的金蛇剑联系在一起，袁承志心头巨震！难道父亲当年深入苗疆，也与这宝藏有关？
“至于那巫横山，”何铁手继续道，“乃是西域玄阴教的余孽，与班淑娴早年有些交情，此番掺和进来，想必也是听到了宝藏的风声，想来分一杯羹。这两个老怪物凑在一起，倒是绝配。”
她将手中的羊皮册掂了掂：“班淑娴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这本册子，恐怕不只是因为里面记载的些许毒术，更重要的，是这里面隐藏的，关于宝藏入口的线索。如今册子在我手中，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那巫横山，想必也会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盯着。”
说到这里，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袁承志：“所以，袁公子，我们的交易依然有效。你帮我找到了班淑娴的藏身之处（虽然让她跑了），确认了她的身份（虽未亲见其容，但十有八九），按照约定，这本册子，可以还给你了。”
她竟如此干脆？袁承志有些意外，警惕地看着她，并未立刻去接。
“怎么？怕我耍花样？”何铁手咯咯一笑，直接将羊皮册塞到袁承志手中，“拿去吧。这东西对我来说，用处不大。真正的关键，在于班淑娴和巫横山接下来会怎么做。”
袁承志接过册子，入手冰凉，确认正是原本。他沉声道：“那关于我父亲，还有金蛇剑的秘密……”
“别急嘛。”何铁手摆了摆手，重新坐回软榻，慵懒道，“饭要一口一口吃，戏要一出一出看。班淑娴和巫横山不会就此离开岳阳，宝藏的线索指向此地，他们定然还有后手。等你帮我……或者说，帮我们，解决了这两个老怪物，我自然会将我知道的，关于你父亲的一切，如实相告。”
她看着袁承志，眼波流转，语气带着一丝诱惑：“更何况，难道袁公子对那‘金蛇宝藏’，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不想知道，你父亲当年，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袁承志沉默。他确实想知道，想知道一切与父亲相关的往事。但他也清楚，何铁手这是在用信息吊着他，让他不得不继续卷入这滩浑水。
“上官帮主之死，与班淑娴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她。”袁承志将羊皮册收起，语气坚定，“至于宝藏，非我所求。但若它真是祸乱之源，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好！有气魄！”何铁手抚掌轻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袁承志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何铁手一眼，转身再次跃出窗外，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看着他离去，角落那汉人中年男子忍不住上前：“教主，为何真将册子还他？我们……”
“一本残册罢了，真正的关键，在人。”何铁手把玩着自己的银铃脚镯，眼神深邃，“班淑娴和巫横山才是心腹大患。借袁承志和铁掌帮之手，将他们逼出来，岂不省了我们许多力气？况且……”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金蛇宝藏的开启，需要‘钥匙’。而那把‘钥匙’……或许就在这位金蛇郎君的儿子身上。”
窗外，天色微亮，浓雾渐散。
袁承志带着羊皮册，在晨曦中返回铁掌帮总舵。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几方势力博弈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而一场围绕着他，围绕着金蛇宝藏，牵扯两代恩怨的更大风暴，正在这洞庭之畔，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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