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生的鲜血染红了正气堂前的石阶，也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将新任掌门袁承志的权威与决心，烙印在每一位华山弟子的心中。派内因穆人清逝世和刘培生叛乱而带来的浮动人心，被迅速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外敌同仇敌忾的凝聚力，以及对新任掌门混合着敬畏与期待的复杂情绪。
袁承志深知，这短暂的稳定建立在铁腕之上，真正的考验远未结束。他一面督促黄真、归辛树等人加紧训练弟子，修缮被夜袭破坏的房舍，加固各处关隘的防御工事，尤其是后山禁地的守卫，几乎被经营得铁桶一般；另一面，他则更加勤修苦练，不仅将混元功运转得愈发圆融，对金蛇剑法的领悟也日益精深，隐隐触摸到那“意随剑走，神与剑合”的更高境界。
然而，西域黑教就仿佛隐匿于黑暗中的毒蛇，自那夜之后，竟再无声息。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袁承志心头的不安感与日俱增。
这日午后，他正在院中演练一套新近揣摩的剑法，将金蛇剑的诡谲与混元功的磅礴尝试结合，剑光霍霍，时而如金蛇狂舞，刁钻狠辣，时而又似长江大河，气象万千。正到精妙处，忽听得一旁传来轻轻的拊掌声。
袁承志收剑凝立，转头望去，只见何铁手不知何时已倚在月亮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袁掌门好剑法，刚柔并济，奇正相生，假以时日，恐怕这华山上下，再无你一合之敌了。”她语声娇柔，款步走近。
袁承志对她这种神出鬼没早已习惯，还剑入鞘，淡淡道：“何姑娘过奖。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他心知此女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铁手却不直接回答，目光流转，落在袁承志额角细密的汗珠上，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递了过去，笑语盈盈：“瞧你累的，擦擦汗吧。”
这举动颇为亲昵，带着她一贯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媚意。袁承志眉头微蹙，并未去接，只是运功微微一蒸，汗水便已消散。他神色不变，重复道：“何姑娘有事但请直言。”
何铁手见他如此，也不着恼，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帕，慵懒地靠在一旁的石桌上，语气也变得正经了几分：“好吧，不说闲话。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一份‘礼物’。”
“礼物？”
“不错。”何铁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仅有手指粗细，封口处用火漆密封，上面印着一个扭曲的蛇形图案，看起来颇为诡异。“这是我五仙教驯养的‘千里雀’刚刚送来的，来自西边……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袁承志心中一动，接过竹筒，捏碎火漆，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用细密的墨线勾勒出一些地图般的轮廓，并标注着许多看不懂的西域文字，但在几处关键地点，却用朱砂清晰地画出了骷髅头标记，旁边还用汉字小字标注着“黑教”、“重兵”、“疑为据点”等字样。
这赫然是一份关于西域黑教在玉门关外几个重要据点分布以及兵力大致情况的简图！虽然不够详尽，但其价值无可估量！
“这……”袁承志猛地抬头，看向何铁手，眼中充满震惊与疑惑，“贵教为何要帮我华山？”
何铁手把玩着自己的一缕秀发，漫不经心地道：“帮？谈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西域黑教势力扩张极快，其毒术、蛊术虽与我五仙教路数不同，却也颇有独到之处，更兼行事狠辣，毫无顾忌，近年来已开始觊觎西南苗疆。给他们找点麻烦，让他们在华山多碰几次钉子，于我五仙教而言，有益无害。”
她顿了顿，瞥了袁承志一眼，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更何况……我与袁掌门，不是还有一场未尽的‘交易’么？你若早早被黑教灭了，我找谁履行去？”
袁承志自动忽略了她后半句话，注意力全在那份简图上。他仔细查看着那几个被重点标记的据点位置，其中一个名为“黑风堡”的地方，被朱砂重重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弯刀符号。
“这弯刀符号是何意？”他指着那里问道。
何铁手凑近了些，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袭来，她看了看那符号，脸色也微微凝重了些：“据传回来的消息，黑教有一位副教主，人称‘血刀尊者’，擅使一柄奇形弯刀，刀法诡异绝伦，更修炼了一种能扰人心智的邪功，十分难缠。这符号，可能代表他已抵达黑风堡，或者……那里是他的直属势力范围。”
“血刀尊者……”袁承志默念着这个名字，将其牢牢记在心里。他收起羊皮纸，对何铁手郑重地拱了拱手：“无论如何，此图对华山派至关重要，袁某在此谢过何姑娘，谢过五仙教。”
何铁手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你还是多想想如何应对吧。据我所知，黑教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这位血刀尊者与巫横山背后那位‘黑心老人’素来不和，此次他们在华山折戟，损兵折将，内部免不了一番扯皮问责。这或许是你们喘息的机会，但也可能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她提供的情报，一层比一层更让人心惊。袁承志这才意识到，西域黑教内部竟也如此复杂，而这何铁手以及她背后的五仙教，情报网络竟能深入到如此地步，其实力与野心，恐怕也绝不容小觑。
“我明白了。”袁承志沉声道，“多谢姑娘提醒。”
何铁手见他神色凝重，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纯净，与她平日魅惑众生的姿态截然不同：“袁承志，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不过……我看好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袅袅而去，留下淡淡的余香和一番沉重而又带着一丝奇异慰藉的话语。
袁承志独自立于院中，手握那份沉甸甸的羊皮纸，眺望西方。天际，残阳如血，将云层染得一片通红，仿佛预示着那片土地即将燃起的烽烟。
内患暂平，外敌的轮廓却愈发清晰。血刀尊者，黑心老人，神秘的青铜巨门，失落的信物，父亲未完的棋局，何铁手莫测的交易……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澄澈与坚定。
他将羊皮纸紧紧攥在手中，目光穿越千山万水，仿佛已看到了那玉门关外的滚滚黄沙，与即将到来的、决定华山命运的狂风暴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他，已做好准备，迎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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