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有点亮，队部后院那个荒废了好些年的碾米坊，就已经来了好几个人。
李队长和老王头他们对着这破破烂烂的空屋子，正愁得没主意呢，沈君兰已经迈步走进了满是灰尘的屋子中间。
她那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响起来，说话条理清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劲儿。
“李队长，这个角落最凉快，光线也暗，把熬好的膏药成品放这儿，药效流失得最慢。”说着，她指了指墙角。
“咱得在这儿搭个木架，至少得有五层楼高，每层间隔一尺左右，底部用砖石垫高些，这样能防潮。”
说完，她又朝着另一面墙走过去。
“灶台就砌在这儿，背后开个通风口，烟道得直直往上，可不能让熬药的烟火气在屋里乱转。”
她的目光在屋子中央扫了一圈，那儿有几道从天窗透下来的光柱。
“清洗、炮制药材的案板，就摆在光线最好的这块地方，这样能清楚看到药材的样子，方便挑出杂质。”
“还有……”
沈君兰一句接着一句地安排，哪个地方做什么，该怎么做，有啥标准，都说得明明白白。
在场的这些社员，包括李队长在内，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本来以为弄个药坊，不过就是找个地儿熬药罢了，哪想到里头讲究这么多。
看着眼前这个比一般农村同龄人年轻不少，却好像啥都懂，啥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女人，大伙心里那点怀疑一下子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打心眼里的信服。
嘿，她才是这个药坊真正的主心骨啊！
李队长看着沈君兰有条不紊安排事儿的模样，又瞧瞧周围社员们被激发出的那股干劲，心里豪情顿生，转身就朝着队部跑去。
没一会儿，大喇叭的声音就在整个村子上空响开了。
正在地里割谷子的副队长、会计，还有第一小组的社员们，一个个满脸茫然，就被召集到了队部。
李队长站在队部门口的台阶上，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声音大得感觉能把屋檐上的灰都震落下来。
“同志们！咱们红星生产队要干大事啦！要成立集体经济药坊！专门生产沈大夫的神膏药，卖给镇医院，给集体挣钱，到年底给大伙分红！”
说着，他大手一挥，指向队部后头那个废弃的碾米坊。
“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把那儿收拾出来！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墙面刮平，地面夯实！明天，药坊就在那儿开张！”
接着，他又指向另外几个人。
“你们，去库房把那些闲置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该修的修，该补的补，搭架子，做药柜！”
“老王头！”李队长最后看向激动得胡子直抖的老王头，“你带上几个手脚利落的婆娘，上后山！按照沈大夫列的单子采药！能采多少采多少！药坊开张，就等着你们采的药材下锅呢！”
“是！队长！”
大伙齐声吼道，声音大得能传出去老远！
大家可能还不太清楚“集体经济药坊”到底是个啥，但“集体创收”、“年底分红”这几个词，就像往火里扔了把干柴，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热情都点起来了！
一时间，废弃的碾米坊前人声嘈杂，尘土飞扬，整个红星生产队都沉浸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当中。
这时候，刚从镇上回来的刘老根和刘三父子，在家里就听到了村里大喇叭的动静。
一听到“副队长”、“会计”这些陌生的职务，刘老根的脸一下子就黑透了，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了，眼睛里闪烁着怎么也压不住的狠劲。
刘家那间破土坯房里，空气沉闷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旱烟的呛味，药酒的刺鼻味，再加上一股长年不见阳光的霉味，直往人嗓子眼儿里钻。
“砰！”
一个豁了口的粗瓷茶壶被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了七八块。
刘老根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那眼神，就跟要把碎片碾成粉末似的。
会计的位置没了，副队长的位置也没了！
他忙活了一辈子钻营的权力，一夜之间，全没了！
门帘一挑，刘三、柱子、二狗三个鼻青脸肿地慢慢挪了进来，一个个脑袋耷拉着，一点精神都没有。
刘三娘一看见儿子脸上那明晃晃的五指印，“嗷”地一声就哭开了。
“哭！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刘老根朝着里屋像野兽似的吼了一声。
“爹……”刘三捂着火烧火燎的脸，嗓子干巴巴的。
“滚！一群没用的东西！”刘老根正火着呢，抄起桌上的烟袋锅子就要砸过去。
“大爹！大爹您先消消气！”柱子脑子转得快，一看情况不妙，马上哈着腰凑了过去。
他声音压得极低，可眼神里透着一种不一样的光。
“大爹，我回来路上，打听到个不得了的事儿！”
“有屁快放！”刘老根眼皮都不想抬。
柱子不敢再卖关子，嘴皮子飞快地动着：“队里……队里要办那个集体药坊！就是沈君兰弄的那个神膏药！说是要卖给镇医院！我听大喇叭里喊，张院长第一批就要一千贴！一贴四毛钱，那……那可就是整整四百块啊！”
四百块？！
这三个字，就跟个大锤子似的，狠狠砸在了刘老根的心口上！
他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前一秒还堵在胸口的愤恨和不甘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掏了个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能把五脏六腑都烧穿的强烈贪欲！
药坊！
熬膏药！
四百块！
这哪是什么药坊，这分明就是一座金山，一个不停地往外冒油水的聚宝盆啊！
“对对对！”刘三也反应过来了，瘸着腿往前一扑，眼睛里闪着饿狼一样的光。
“爹！这事儿没您可不行啊！您可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老药农，这山里哪种草是宝贝，哪根藤能治病，谁能有您清楚？”
他激动得声音又尖又细。
“李永胜那个大老粗懂啥？那药坊要是没您去盯着，能开得起来？您一定得进去！怎么也得当个管事的，专门管药材，管账本！那好处……嘿嘿，可比当个破会计多多了！”
“就是啊大爹！这可是咱们翻身的好机会！”二狗也来了精神，好像已经看到钱在眼前飞了。
刘老根的心“砰砰”狂跳，都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刚才摔碎茶壶的那股火气，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因为太兴奋，涨得发紫，油光锃亮的。
“对！药坊！这才是挣钱的好地方！”
“李永胜那个笨蛋，就知道给集体挣钱，他懂个啥！”
他再也不管地上的碎瓷片了，也看不见儿子侄子脸上的伤，整个人就跟重新上了发条似的，转身就往门外冲，直奔队部后院！
刘三、柱子、二狗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又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一瘸一拐地赶紧跟了上去。
这时候，队部后院那个废弃的碾米坊，早就变了模样。
墙壁用石灰水刷得雪白雪白的，泥地夯得又平又结实，几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架子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不少药材，空气里飘着一股清新的草药香味。
孙丽、李娟这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正围着一个新砌的大灶台，在老王头的指点下，仔细地清洗、炮制着药材，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说着笑着。
妇女主任马冬梅拿着个小本子，在旁边认真地记录着入库药材的斤两。
整个场面，人声、水声，再加上药材的味道混在一起，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生机！
李队长背着手，就像个检阅部队的老将军一样，站在门口，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就在这时候，一个油腻腻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李队长！”
刘老根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过来了，他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硬挤出几道褶子，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李队长！恭喜啊！恭喜咱们队成立药坊！”
他搓着手，那副热情的样子，就好像这药坊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对国家对百姓都有好处的大好事啊！”
李队长脸上那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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