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春风轻轻一吹，红星大队的西瓜地一下子就成了全村最吸引人的地方。
大片大片翠绿的瓜叶，都快盖不住藏在下面的那些“黑胖子”啦。
一个个西瓜又大又圆，青黑色的瓜皮油光锃亮的，墨绿色的纹路又深又清晰，就好像下一秒，里面那饱满的红瓤就要把瓜皮撑破，“嘭”地炸开一样。
空气里，一丝丝甜甜的甜瓜香气随着风飘得到处都是，钻进人的鼻子里，勾得人喉咙直动，口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瓜熟喽！西瓜熟喽！”
一群孩子像一群报喜的小鸟，在田埂上欢蹦乱跳地飞奔着，扯着嗓子大声喊，眼睛里闪烁着对那一口清甜的期待。
李队长蹲在地头，像抚摸自家宝贝似的，轻轻拍了拍一个足有篮球那么大的西瓜。
“咚！咚咚！”
那声音，又闷又厚实，一听就知道瓜好。
他脸上的褶子一下子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老菊花，亲自下到地里，挑了十几个品相最好的西瓜，小心翼翼地抱上牛车，然后得意洋洋地赶着车，直奔县收购站。
到了收购站，李队长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同志！尝尝！这是我们红星大队的新品种！沙瓤黑美人，不甜不要钱！”
收购站的验收员见多了吹牛的，半信半疑地拿起一把西瓜刀。
刀锋刚碰到瓜皮。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西瓜自己就裂开了！
红得发亮的瓜瓤一下子露了出来，那细密的沙瓤看得清清楚楚，鲜红的汁水“哗”地一下就淌满了案板。
验收员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刚嚼了一下，动作就猛地停住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这……这瓜……”
他砸吧着嘴，脸上的怀疑一下子就被狂喜给取代了！
“好瓜！绝了！这瓜真是绝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喊道：“皮薄得跟纸似的，瓤沙还没筋，汁水甜得跟蜜一样！李队长，你们这是种出神仙瓜了啊！最高等级！必须按最高等级收，六分钱一斤！”
李队长的心脏“砰砰”狂跳，当场就和收购站谈好了，让他们明天直接派车去地里拉瓜。
牛车上那几百斤瓜，很快就卖出去了。
他揣着那几十块钱，感觉走路都像踩在云彩上一样，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回了村。
第二天一大早，村口就热闹开了。
“大卡车！解放牌的大卡车来啦！”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三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卷着尘土，“轰隆隆”地响着，威风凛凛地开进了红星大队，稳稳地停在西瓜地旁边的土路上。
县收购站来拉瓜了！
“装车！都轻点，别磕着瓜！”
李队长挥舞着手臂，嗓子都快喊哑了，指挥着全村最强壮的劳力。
汉子们两人一组，弯着腰，从瓜藤上抱起沉甸甸的西瓜，脚步却轻得像猫，生怕弄伤了这甜蜜的希望。
过了秤，再小心翼翼地码进铺着厚厚稻草的车斗里。
妇女和孩子们就在旁边帮忙传递、挑选，整个瓜地变成了一片欢乐又忙碌的景象。
卡车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
拉走的，是一车车沉甸甸的西瓜，更是一车车红彤彤的钞票。
一直到太阳往西斜了，整整六辆大卡车都满载着西瓜离开了！
会计拿着算盘，手都在发抖，最后报出一个数字。
“两万四千斤！”
李队长赶紧让队员拿皮尺量了刚采摘完的地块，不多不少，正好十亩。
“十亩地，两万四千斤……”
刘教授扶着老花镜，拿着笔记本的手指都在抖，嘴里不停地计算着。
“亩产……亩产两千四百斤？！”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还是新开的荒地啊！”
他推了推眼镜，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农业知识体系在这一刻好像崩塌了。他亲自跑去跟量地的社员再三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激动得满脸通红。
“奇迹！这是农业史上的奇迹！良种西瓜，亩产千斤就是顶破天了！这……这都翻了一倍还多！难道……难道我们过去所有的认知，从根上就错了？”
李队长可没空管教授的学术震撼。
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沓厚厚的“大团结”，那是刚刚结清的瓜款。
一千四百四十块！
崭新的纸币，带着油墨的清香，那厚度，那分量，烫得他手心直冒汗。
可是，这股高兴劲儿还没传遍全身呢，他一抬头，看看地里剩下的那五十多亩、依旧挂满西瓜的瓜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到头顶！
“坏了！”
他一拍大腿，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瓜……它是一起熟的啊！”
收购站一天最多能收六车，明天咋办？后天咋办？
这剩下的五十多亩，少说还有七八万斤瓜！
这要是卖不出去，不出三天，就得全烂在地里！
一想到那几千块钱白花花的票子，转眼就要变成喂猪的东西，李队长的嘴角一下子急出了一串燎泡，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原地直打转。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瓜地原本喜悦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社员们脸上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刀割一样的心疼和焦虑。
“这么好的瓜，咋就卖不掉了？”
“喂猪？我的老天爷，猪吃了都得难受啊！”
“队长，这可是钱啊！得想个办法啊！”
沈君兰听到消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灵泉水滋养出来的瓜，品质和产量她早就心里有数。
她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李队长和一张张愁眉苦脸，平静地开口了。
“队长，大伙儿，都别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咱们的瓜可是宝贝，还怕没人抢着要？收购站收不了，咱们就自己出去卖！”
“自己卖？”李队长愣了一下，“咋卖？咱都是种地的，哪会做买卖啊？”
“不会，可以学。”沈君兰的语气稳稳当当，很有力量，“我有个主意。队里统一定价，就按五分钱一斤，不涨价。谁家有板车，愿意出份力跑跑路，就可以拉着瓜去附近的厂矿、村镇，甚至县城里卖。”
她停了一下，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每卖出去一斤，队里给他提一分钱的辛苦费！”
“卖一斤，提一分钱？！”
人群一下子就炸锅了！社员们在心里飞快地算起来。
“我那板车，使使劲能拉三百斤……要是都卖了，那不是……三块钱？！”一个年轻后生倒吸一口凉气。
“一天挣三块？！这比下地干活强十倍！”
“我的天，这钱也太好挣了！”
兴奋劲儿过去后，有人又犹豫了，小声嘟囔：“可这……拉着车出去吆喝，像个二道贩子似的，怪丢人的……”
沈君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声音很清亮。
“咱们的瓜这么好，那可是全村人辛苦种出来的。再好的东西，不宣传也没人知道。咱们不偷不抢，凭自己的力气，卖自己的好东西，挣干干净净的钱，有啥丢人的？”
她反问了一句，语气特别坚定：“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几万斤西瓜烂在地里，变成一滩臭水，那就不丢人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重的锤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是啊，那烂掉的可不只是瓜，那是钱，是希望，是全村人几个月的汗水啊！
在一片沉默中，一个胆子最大的年轻人第一个站了出来，脸涨得通红。
“队长！我干！我家有板车！丢人怕啥，穷才是最丢人的！”
“我也干！我去县机械厂门口！那儿的工人下班都有钱！”
“我去邻镇！我姑家就在那！”
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都纷纷响应。
转眼间，就凑出了十几辆板车的主人。
李队长看着这场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狠狠一咬牙，拍板说：
“好！就按君兰说的办！队里给你们开证明！明天天不亮，就来瓜地装车！卖多少，回来结多少！”
第二天，天刚有点亮，十几辆板车就整整齐齐地停在了瓜地边。
社员们挑着最熟的瓜，用稻草仔细地垫好，再盖上麻袋防晒，那认真的样子，比照顾孩子还精心。
“走了！卖瓜去喽！”
“等着我，下午就拉着空车和钱回来！”
“放心吧！咱这神仙瓜，肯定抢疯了！”
一群年轻的社员，拉起承载着全村希望的板车，充满干劲地朝着四面八方出发了。
那吱呀作响的车轮，碾过清晨的黄土路，载着红星大队第一次闯荡市场的勇气，驶向一个充满未知，却又到处都是机会的全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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