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来了第二天，红星大队的天空，都仿佛被乌云罩住，灰沉沉的。
所有工坊的机器都没了动静，空气里满是铁锈味和尘土味，冷冰冰的，让人心里发慌。
社员们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劲儿，都三三两两凑在墙根下，闷头抽着旱烟。吐出的烟圈里，全是绝望的味道。
李队长和沈君兰虽然一直在跟调查组讲道理，可调查组那副“认定你们有罪”的架势，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大家心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候，两道刺眼的车灯穿透了村口的尘土。
一辆军绿色吉普，还有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小轿车，一前一后，卷着尘土，停在了大队部的院子里。
开车的正是陈铮。
他这次来，一是按惯例运送药材，二是被一位特别的“乘客”缠得没办法。
几个月前，送给军区的那批西瓜，有几个被当成“科研样本”送到了省农科院。
专门研究育种的王研究员尝了一口，当时就惊得不行。
他搞了一辈子研究，从来没见过品质这么好的西瓜！
王研究员把西瓜籽当成宝贝，种在了试验田里，可长出来的新瓜，味道差得太远了。
王研究员觉得秘密就在“原产地”，非要来取经。正好打听到军区后勤部有车要去红星大队，就软磨硬泡搭了这趟车。
车刚停稳，调查组办公室的窗户“唰”地拉开一条缝，几道怀疑的目光射了出来。
这穷地方的红星大队，怎么车来车往的，关系这么复杂？
陈铮和头发有点花白的王研究员下了车，正好碰到从临时审讯室出来透透气的沈君兰和李队长。
看到来人，沈君兰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一点，她迎上去，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地说：
“陈同志，王研究员，你们可算来了。”
听这语气，不像是意外，倒像是等了好久。
调查组的人隔着玻璃，看着陈铮笔挺的军装和那辆军牌吉普，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
沈君兰把两人请到医务室，转身抱出一个早上刚摘的、准备留种用的西瓜。
“咔嚓！”
刀切开瓜皮，那声音清脆得让人心里一激灵。
一股特别甜、特别香的瓜味，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
再看那瓜瓤，红得像玛瑙一样，沙沙的，汁水多得都要滴下来了。
王研究员猛地吸了口气，眼睛死死盯着那瓜瓤，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
“就是它！就是这个味儿！”
他一把抢过一块西瓜，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狠狠咬了一大口。
香甜的汁水在他嘴里爆开，那一直让他心心念念的味道，把他激动得眼眶都有点红了。
“沈大夫！”他满脸都是痴迷和兴奋，“我种出来的跟这个比，简直就是垃圾！你们到底是咋种出来的？是土壤的原因？还是水源不一样？是不是有啥独家秘方？”
说着，他激动地掏出笔记本，像个小学生一样，准备把秘诀记下来。
沈君兰正想着怎么回答呢。
就在这时候，门“哐”地被推开了。
调查组的眼镜组长带着两个人，脸色阴沉地走进来。
他先看了一眼桌上的西瓜，又瞧了瞧王研究员那入迷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都拧成一个疙瘩了。
“沈君兰同志，谈话还没结束，不准私自见外人！这两位是什么人？”组长说话的语气，就跟审讯犯人似的，压得人难受。
李队长气得脸都黑了，刚要发火，陈铮却先站了起来。
他站得笔直，像棵松树一样，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三个人。
“省农科院，军区后勤部。”
他就说了这两个单位，接着反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又是谁？”
组长心里“咯噔”一下。
省农科院？军区？
这事儿好像有点复杂啊。
他硬着头皮拿出证件：“县联合调查组，奉命调查红星大队的经济问题。”
“调查？”王研究员被打断了思路，心里特别不高兴，推了推眼镜，指着那半个西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调查组的人，“调查什么？调查红星大队为国家农业做出的大贡献吗？”
“这位沈君兰同志，是我们省农科院重点合作的育种专家！这个西瓜品种，那可是能改变咱们国家经济作物格局的重大成果！你们在这儿，就是在妨碍国家级的科研项目！”
王研究员直接扣了一顶大帽子，半真半假的，不过气势很足。
调查组的人一下子懵了。
育种专家？国家级项目？
这跟举报信里写的“投机倒把”、“资本主义毒瘤”，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组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还嘴硬地说：“可举报信上说，他们占了粮食种植的地，工坊还搞雇工剥削……”
“放你娘的屁！”
李队长憋了两天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
“影响粮食产量？我们的亩产和总产量不但没少，还增加了！说剥削？你去问问社员，哪个不是靠自己干活多劳多得！我们药坊，生产的可是军区特供药！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
他一边吼着，一边冲回大队部，从被封条贴着的抽屉里“哐”地翻出一份文件，使劲拍在桌上！
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军区委托生产协议！
“军区后勤部的公章！给部队生产救命的药，这也能叫投机倒把？！”
陈铮这时候也亮出自己的军官证，眼神变得冷冷的。
“红星药坊，是我们军区重要的战备物资供应点。你们所谓的调查，已经让生产停了，耽误了军需。这个责任，你们县里担得起吗？”
调查组长看着那份货真价实的军方协议，又看看陈铮军官证上冰冷的钢印，再瞧瞧一脸“你们别耽误我搞科研”的王研究员，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冒出来了。
这哪是踢到铁板了，这分明是一脚踹到钢板上了！
组长还想挣扎一下，挽回点面子，陈铮却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
他直接走到大队部那台老式电话旁边，用力摇起手柄。
“接军区总机，转李首长办公室！有紧急军务！”
这几句话，就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调查组每个人的心上。
李首长！
屋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陈铮简单说了几句，就把情况汇报完了。
没过多久，大队部的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声音大得要把人耳朵震聋。
李队长接起电话，听了两句，抬起头，用一种有点怜悯的眼神看着调查组长。
“找你的。”
组长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哆哆嗦嗦地把话筒凑到耳边：“喂……我，我是……”
电话那头，传来他顶头上司的怒吼，声音大得好像要把听筒撕裂，旁边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组长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没了，腰也不自觉地弯成了虾米，嘴里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是……是……首长……我们马上……马上撤离……是……是我们不对……”
挂了电话，他整个人晃了晃，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干巴巴地说：
“收……收拾东西，撤。”
调查组的人就像得到赦免一样，又狼狈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上吉普车，一脚油门，就跟逃命似的，消失在尘土里了。
他们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法：回去就查！一定要查出是哪个混蛋写的举报信！这哪是举报啊，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看着吉普车远去，院子里先是安静得吓人，接着就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王研究员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说：“沈大夫，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陈铮看向沈君兰和李队长，目光很沉稳。
“首长已经知道这事儿了。这颗定心丸，够有分量。以后，不会再有人不长眼来捣乱了。”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说：
“药坊的生产，必须马上恢复，还得加快进度，把耽误的都补上。”
李队长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一个劲地点头，嘴里就反复说着两个字：
“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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