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场中，风声呜咽。自称文镜心的灰衫文士依旧保持着邀请的姿态，目光平和却不容置疑。那辆普通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一道通往未知命运的界门。
苏锦书全身紧绷，警惕地打量着来人和马车。她完全不知道文镜心是谁，但身边萧夜玄那罕见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剧烈反应，让她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寻常。
是冒险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故人所托”，还是继续亡命天涯，面对皇帝无休无止的追杀？
萧夜玄的呼吸逐渐平复，但眼神中的震惊并未完全褪去。他死死盯着文镜心，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良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先生窗前的夕颜花，今年开得可好？”
文镜心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劳殿下挂心，今岁雨水丰沛，夕颜花开得甚好，尤其是那株罕见的‘绿璃’品种，夜色中犹如碧玉流转。”
一段看似寻常的、关于花草的对话，却让萧夜玄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下来，虽然他眼中依旧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对苏锦书低声道：“可信。”
尽管满腹疑惑，但出于对萧夜玄此刻判断的信任，苏锦书咬着牙，点了点头。
马车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舒适，行驶起来极其平稳，几乎听不到车轮声，显然经过特殊改造。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视线。
文镜心坐在两人对面，神态自若地沏了三杯清茶，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逃亡的紧张和血腥气。
“文某唐突，让二位受惊了。”他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温和，“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文某乃已故‘宸贵妃’生前挚友，亦曾是她与……一位不便提及名讳的旧人的启蒙之师。”
宸贵妃！ 苏锦书知道这位妃子，她是皇帝早年极为宠爱却红颜薄命、死因成谜的妃子，更是……萧夜玄的生母！
她猛地看向萧夜玄，只见他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文镜心继续道：“宸妹妹临终前，曾将一些她无力保全、亦不敢公之于众的东西托付于我，嘱我待时机成熟时，交予可信之人。我观察二位已久，尤其是苏小姐的遭遇和殿下的追查……我想，时机或许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弱水’之毒，并非今世之物，其配方源自前朝宫廷一本早已失传的《毒经秘要》。而当今世上，最早开始秘密搜寻并尝试复原此毒的人，并非三皇子，也非幽冥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一字一句道：“正是当今陛下，尚是皇子之时。”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让苏锦书几乎失声惊呼！皇帝自己？！
文镜心语气沉痛：“当年夺嫡之争惨烈，陛下为了增加筹码，暗中命令一批死士（即后来的幽冥殿雏形）搜寻前朝秘毒，意图在必要时用于铲除异己。宸妹妹偶然得知此事，惊恐万分，深知此物若现世，必是滔天大祸。她曾苦苦劝阻，却……”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满是无奈与悲凉。
“后来陛下登基，或许是为了掩盖过往，或许是真觉得此物过于阴毒危险，便下令封存所有研究，严禁再提。幽冥殿也逐渐转入地下，成为他处理一些‘脏事’的刀。”
“然而，陛下能封存命令，却封不住人心和贪婪。”文镜心语气转冷，“当年参与此事的某些人，或是掌握了部分配方，或是私藏了部分原料，并未完全遵旨。三皇子，不知从何种渠道得知了‘弱水’的存在及其威力，竟暗中重启研究，并试图将其掌控在自己手中，用于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陛下察觉后，龙颜震怒。但他投鼠忌器，一方面不愿当年旧事被揭开，另一方面又怕逼急了三皇子，会使‘弱水’彻底流入江湖，酿成更大灾难。因此，他只能暗中博弈，一边打压三皇子，一边竭力寻找并销毁流落在外的毒方和原料。”
“而你们，”文镜心看向苏锦书和萧夜玄，“你们查到的线索，太过接近核心了。尤其是苏小姐父亲留下的账目和信件，恐怕触及了当年为陛下和研究提供资金、物流的某些隐秘渠道和……一些至今仍位高权重的参与者。陛下为了彻底掩盖这一切，只能……痛下杀手，清理所有可能泄密之人，包括你们。”
文镜心的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却又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震撼。一切的源头，竟然始于皇帝本人！而如今的追杀，是为了掩盖昔年的罪孽！
苏锦书感到一阵荒谬的悲凉。
“先生告知我等这些……究竟意欲何为？”萧夜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文镜心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极为严实的小册子，以及一个细长的、似乎是以特殊金属打造的圆筒，神色郑重地递给萧夜玄。
“这是宸妹妹当年冒死抄录下的部分《毒经秘要》残页，以及她记录的……陛下早年一些与此事相关的密令手迹的拓印。这圆筒内，是她搜集到的、几位可能知晓内情或参与其间的朝中重臣的名字。她希望有朝一日，若陛下被权欲蒙蔽，或后人被此毒所害，能有人凭此阻止浩劫，匡正乾坤。”
“文某乃一介布衣，无力涉足朝堂风云。今日将此物交予你们，是履行对故人的承诺，亦是……将此千斤重担，托付于你们。”
他话音刚落，行驶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低沉的声音传来：“先生，到了。”
文镜心掀开车帘一角，外面似乎是一处极其僻静的农庄。
“此地暂时安全，二位可在此歇脚疗伤。后续如何，需由二位自行决断了。”文镜心示意他们下车。
苏锦书和萧夜玄带着沉重的心情和那烫手的秘册圆筒，走下马车。
文镜心并未下车，只是在车内对他们微微颔首，随即马车便缓缓启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站在寂静的农庄外，手握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秘密，苏锦书感到一阵茫然和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时，农庄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轻声开口道：“小姐，王爷……你们终于来了。老奴……等了你们很久了。”
苏锦书闻声望去，顿时如遭雷击，失声惊呼：“吴……吴妈妈？！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本该在苏府安享晚年的、她母亲留下的忠仆，竟然出现在了这座神秘的农庄里？！
难道她也是……“故人”安排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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