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工作日，医院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喻离每次来医院都要被人流吓一跳。
他每次都暗暗的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无痛无灾就好了。
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来就最好别来。
喻离一路找到陆阿姨的病房。
在沉重的门前站定。
他在看护窗里看到了陆忍的身影。
陆忍的脸更加消瘦了，剃了个寸头，身形倒是比以前壮实了不少。
正在跟陆阿姨有说有笑。
喻离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一松，敲了敲门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喻离手里捧着一束花，是他在来的路上买的。
康乃馨花束，祝愿陆阿姨出院。
陆阿姨一看到他就笑开了眼，迎了上来：“小离来了，快坐。”
“您才是，坐着休息。”喻离躲开陆阿姨想扶他的手，反而回扣住去扶她。
“嗨呀，我明天就出院了，医生都说没什么事了，你们一个二个这么紧张做什么？”陆阿姨摆摆手，笑着也躲开了。
她接过花，喜欢得拨弄了两下，嗔怪道：“还是小离有心。”
陆忍少见的没有反驳，居然垂下眼乖乖挨训。
因为陆忍剃了寸头，喻离原先还觉得很凶，没想到反倒越活越无害了。
“恭喜出院。”喻离笑着说了几句祝福，很快就把气氛活跃了。
喻离在面对熟悉的人时总是健谈放松的，这些都是他真正的亲人给不了的。
“最近睡不睡的好？食欲怎么样啊？我记得你以前状态总是很差，现在你……哎，总之过的得怎么样啊？”
“都好，您呢？”
……
他们聊了几句，陆阿姨忍不住像所有长辈那样八卦起来。
既然喻离没有成绩问题，那肯定首选感情状况。
“小离，那你最近感情方面怎么样？你都二十六啦，有没有喜欢的人啊？要不要阿姨帮你追追看？感情这个问题可不能让女孩子主动，你得先出击。我觉得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陆忍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以前狼狈的表情再也从他脸上窥见不得。
喻离脑子里回荡着那句见家长：“我有对象了，跟我一样是男生。我很喜欢他。”
嗯……应该也算他主动出击了。
喻离本以为陆阿姨会劝他分手，他都准备好了应对说辞，谁知陆阿姨不按套路出牌。
“男生好啊，男生懂男生，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见见嘛……”陆阿姨神色古怪了一瞬，凑近喻离在他耳边小声问：“额……你们谁上谁下啊？”
嗡地一声，脑子炸了。
一时间喻离又被拉到了看同人文的时光里。
看来阿姨也没少看。
“害。”陆阿姨摆摆手，颇有一种吃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的感觉：“什么沈少你老婆又跑了，夫人火辣辣一百零八胎，还有绝嗣军官一孕三胎……上到言情下到百合耽美无cp，这些我都略有涉猎。”
说略有涉猎都是谦虚了。
喻离心想，比他知识储备量都多。
……
聊了几句，刚刚还很精神的陆阿姨精神不佳睡下了。
喻离和陆忍为了不打扰到她老人家出了病房门。
病房外走廊宽敞，两侧都是病房相对着。
护士医生在长廊里走去走来。
和陆忍单独相处，喻离还是有些尴尬。
今天的陆忍总是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很陌生。
陆忍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纠缠不清，说些找打的话。
喻离以为他们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陆忍开口了：
“以前……对不起，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喻离有些意外，陆忍难得说人话，他没有打断，让陆忍继续说：
“我不要求你能原谅我，我还是想跟你道歉，我会永远记得我犯下的那些事，并忏悔。”
“我原谅你。”喻离说得很干脆：“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陆阿姨，别让她担心。”
陆忍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多到喻离难以分辨。
“嗯。”陆忍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我都祝你们幸福。”
“谢谢。”
提起moor，喻离下意识弯了弯眼睛，心情也好了不少。
喻离最后看了陆阿姨的睡脸一眼，抬步准备离开。
“喻离。”陆忍叫住了他。
陆忍很少这样正中的叫他，喻离“嗯”了一声。
“我妈的病没好，她咳血整夜整夜睡不着，精神比以前差多了，几乎隔一会就要小憩一会。她要做手术，但是手术要很多钱，她不想拖累我，瞒着我跟医生说不做了。”陆忍说着眼睛就红了，但泪水一直没有落下。
“赚钱太难了，我没有学历，人家不肯要，我就去工地搬砖，扛水泥。但一天下来钱太少了，我怕我还没有凑够钱，我妈……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没有人说了，我……”
陆忍攥紧身侧的衣摆，每说一句就用力一分。
一个少年人真正转向成年人的阶段，并不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是因为要面对令他喘不过气的现实。
喻离看他神情不似作假，也不愿意去拿人命去做赌注。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
“我去给阿姨交钱。”
陆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脸上坚硬的外表退却，泪水从眼眶滑落。
“你，你哪里来的钱？”
“赚的。”喻离没说具体的：“干净钱，你可以放心。”
“不是……不是我。”陆忍短短一瞬间经历了大喜大悲，语无伦次：“我会还给你的，不管多久，十年二十年，我都会还给你的。”
喻离认真的打量他，最终叹了口气：“行，但是你要走正路，脏钱我不要。”
“嗯。”
脏钱也配不上喻离，陆忍在心中暗暗想。
……
他们在病房门外待了一会，喻离赵医生了解了陆阿姨的情况，又从小窗里观察了好几遍陆阿姨，见她没什么异样正准备离开时，陆阿姨醒了。
陆阿姨第一件事就是找喻离，喻离无奈只能跟着陆忍进去。
“妈你……你最近是不是趁我不注意晚上偷看小说了？”陆忍能沉得住气，倒是最让喻离惊讶的点。
陆阿姨眼光乱瞟：“哎呀，你个小孩子还管起我了。”
陆阿姨说：“你上次给我买的那个橘子好吃，还有没有？”
现在这里哪有橘子，陆忍拉开抽屉看了眼，只看到了干瘪的橘子皮。
“没有了，要不我去买。很快的就在医院对面。”
“行，那你快去快回。”陆阿姨嘴里念叨：“总算懂事了一回，去吧去吧，小离陪我就够了。”
陆忍离开了。
喻离和陆阿姨对视一眼，就知道陆阿姨是故意把人支开的。
陆阿姨牵着喻离的手坐下，喻离垂眸，看着这双历经岁月皱起皮的手，心中感慨万千。
“我把你留下来，主要也没别的事。”陆阿姨也同样感慨：“这世界上现在让我牵挂的也就两个人，一个你，一个陆忍。说实在的你们俩都不让我省心。”
喻离保持沉默，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陆阿姨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只是看上去比较省心而已，可这样又不是什么好事，人把事情们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坏的。”
喻离眼中流过暗芒，他原以为他和世界的连接很微弱，没想到陆阿姨一直注视着他，看他在黑暗中像个气球一样漂浮，甚至把他看透。
曾几何时是陆阿姨的无心之举牵起了气球另一端的线，救他于水火让他不至于离开。
但现在陆阿姨告诉他不是：
“我很早就看着你。起初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所以尽我所能去帮你。后来又觉得你古怪，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我们隔着一层屏障，但现在看来你好像走出来了。”
屏障的内里是柔软广阔的精神世界，飞鸟在其中翱翔。
陆阿姨知道那是脱离现实的幻想，再如何自由终究不是现实。
“无论如何，看到你变好我就放心了。你说你找到一个人陪你了，这让我很开心。”
喻离坦然的说：“虽然您说得有些抽象，但我大致能懂。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很相爱，是他救了我。”
“嗯，那一定是个和你一样温柔的人。”陆阿姨拍拍他的脑袋，话锋一转：“现在最让我担心的还是陆忍。”
天底下的母亲大多都是记挂着孩子的。
喻离听见陆阿姨说：“对于他，我真的很对不起，于你，于他都是。”
“您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是我没有教好他。他爸走得早，我那时忙于工作对他疏于管教，才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那孩子也过得很难，小时候希望得到的爱从我这里得不到，其他孩子见他是单亲又欺负他不愿意跟他做朋友，我都知道，我想了办法的，我试着找过那些孩子的家长却被孩子年龄小为由驳回……我还去找了那些孩子，我不敢说重话我怕陆忍受到更多欺负……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尽管如此，陆阿姨提起他，神色还是柔软了下来：“后来的他你也看到了，变得很硬，像个刺头。我知道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也曾经试图管教过他，但我和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他不肯再听我的话了。”
喻离说：“不，他现在就很听您的话，我想他是被您感化了。他的改变我想您也看在眼里。”
陆阿姨笑了笑：“作为一个母亲，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他，但是决定权在你，这只是我的请求。我希望你们往后能够互相照拂。”
“这些话您还是亲口对他说吧。”喻离的声音近乎不近人情：“我想他应该明白您的付出，而且我也不会原谅他，更不想去跟他有过多交集。”
白纱装的窗帘随风飘摇，如同一个母亲的不掺杂质的爱，轻柔又纯洁，不仔细便会难以察觉。
一直瞒下去也不是个事，喻离就直说了：“手术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已经帮您交了钱，您就呆在这安心治疗吧。那些话您亲自跟他说效果会更好，我相信他现在能听的进去。”
陆阿姨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我知道他知道了。没想到最后把你卷了进来。”
“您不必有负担，我现在手里正好有些闲钱可以帮助您，况且这些不是免费的援助，陆忍说会还给我，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愿意相信他。”
陆阿姨抿起唇，似乎在隐忍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她捂着嘴弯下腰，泣不成声：“我……谢谢，真的谢谢。”
“不，我才该谢谢您，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是陆阿姨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拽住了那根钱，将他拉回人世间。
那段最阴暗的时光，喻离一度想要离去，是陆阿姨的声音敲碎了阴霾。
陆阿姨替他包扎，在所有人都不管他的时候，也确实如她所说尽她所能在帮助他。
尽管时间短暂，人力微薄，喻离也确实得到了短暂的救赎。
不然他现在就犹如浮萍，在难以察觉之处悄然离去。
更不会遇见moor。
喻离声音淡淡，却有种奇异的暖意，犹如涓涓细流淌入人心。
“都会好的。”
不光陆阿姨，大家都会好的。
病房门外，陆忍倚靠在墙边，指尖夹了根劣质的烟草。
他方才察觉到了母亲未尽的话，并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偷偷给病房门留了一条缝，自己则站在门外听。
陆忍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如果仔细看就能发觉他眼眶早已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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