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庙里就热闹起来，战士们已经在院子里操练了，喊杀声震得窗纸嗡嗡响。我爬起来，活动了下酸困的筋骨，看见李勇正蹲在角落里擦枪，枪身擦得锃亮，映着他脸上的疤痕，倒添了几分精神。“醒了？”他抬头冲我笑，“锅里有粥，去盛碗喝。”我走到灶台边，一个炊事员模样的战士正往灶里添柴，锅里飘出小米粥的香味，还混着点红薯的甜。我盛了碗，坐在门槛上喝着，粥熬得稠稠的，红薯烂乎乎的，喝下去浑身都暖和。有个小战士凑过来，手里拿着个红本本，指着上面的字问我：“祥子哥，这‘解放’俩字咋念？”我瞅着那字，心里头有点发虚——我这辈子就认识几个字，这俩字看着眼熟，却念不上来。“我……我也不认得。”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小战士笑了：“没事，等打完仗，我教你认字。”我点点头，心里头琢磨着，要是真能认字，说不定能看明白那些标语上写的是啥。
正说着，外面跑进来个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说：“李排长，师部命令，让咱们配合大部队，拿下西直门！”李勇赶紧站起来，把枪背好：“知道了，通知各班，十分钟后出发！”战士们一听，都忙活起来，有的检查弹药，有的整理背包，动作麻利得很。我看着他们，心里头有点慌，又有点热——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他们脸上没一点怕色，反倒个个眼睛发亮。“祥子同志，”李勇走过来，“等会儿战斗打响，你就在后面帮着抬伤员，别往前冲，注意安全。”我嗯了一声，攥紧了手里的扁担——刚才找了根扁担和两块木板，算是个简易的担架。
跟着队伍往西边走，路上遇见不少老百姓，有的送水，有的送鸡蛋，还有的把家里的门板卸下来，说能当担架用。有个大妈拉着李勇的手，非要塞给他一双布鞋：“孩子，穿上暖和，别冻着脚。”李勇推辞不过，接过来，给大妈敬了个礼：“谢谢您，大妈，等解放了，我给您送新布来。”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我等着。”我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幕，心里头像是有股暖流在淌——这要是在以前，兵过如梳，老百姓躲都来不及，哪会这样？
快到西直门的时候，枪声越来越密，“噼噼啪啪”的，像放鞭炮，可比鞭炮响多了，还夹杂着“轰隆”的炮声。李勇让大家隐蔽在墙根下，自己探出脑袋观察，对我说：“等会儿冲锋号一响，你就跟在后面，看见伤员就往回撤，到那边的破院子里集合。”他指了指远处一个塌了半边的院子，我点点头，心里头怦怦直跳。
忽然，冲锋号响了，“嘀嘀哒哒”的，听得人心里头发紧。战士们像潮水似的冲了出去，喊杀声震天响。我看见李勇第一个跳出去，猫着腰往前跑，子弹“嗖嗖”地从他头顶飞过，他却一点都不躲。我也跟着往前挪，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伤员。没一会儿，就有人被抬下来了，腿上中了枪，疼得直哼哼。我赶紧和另一个老乡一起，把他抬上担架，往破院子跑。路上坑坑洼洼的，还得躲着子弹，跑了没几步，就满头大汗。伤员嘴里念叨着：“我没事，让我回去……”我劝他：“兄弟，先去治伤，好了再上。”他这才不吭声了。
来回跑了几趟，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有一次，刚把一个伤员放下，就听见“嗖”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打在墙上，溅起块土疙瘩。我吓得一哆嗦，赶紧蹲下，心都快跳出来了。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了，才敢站起来，继续往前挪。这时候，我看见一个战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躺着个穿中央军军装的，看样子都没气了。我心里头一沉，想起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壮丁，他们跟这些战士，不都是爹妈生的吗？为啥非要打打杀杀的？
正愣神，听见有人喊：“祥子哥，这边！”是那个小战士，他正拖着一个伤员往回挪，自己胳膊上也在流血。我赶紧跑过去，帮着把伤员抬上担架。“你受伤了。”我说，他摆摆手：“没事，擦破点皮。”可我看见他脸色发白，嘴唇都青了。把伤员送到破院子，医生赶紧给他包扎，小战士咬着牙，额头上全是汗，却没哼一声。
战斗持续了大半天，枪声慢慢稀了。我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嗓子干得冒烟。这时候，李勇跑过来了，脸上带着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看见我，咧嘴一笑：“祥子同志，没事吧？”我摇摇头：“没事，你呢？”他拍拍胸脯：“好着呢，西直门拿下来了！”我心里头一松，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后怕。
走进西直门，里面乱糟糟的，有逃跑的兵，有哭哭啼啼的老百姓，还有战士们在维持秩序。李勇让大家分头接管各个据点，自己带着几个人去粮仓。我跟在后面，看见路上有不少尸体，有穿军装的，也有老百姓，心里头堵得慌。有个女人跪在一具尸体旁哭，那尸体穿着中央军军装，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李勇走过去，想说点啥，又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块银元，放在女人身边。
粮仓里堆满了粮食，还有不少布匹和药品。李勇让人把这些东西登记好，说要分给老百姓和伤员。有个老保管员，见了我们，扑通就跪下了：“解放军同志，我可没藏东西，都是按规矩来的……”李勇扶起他：“老人家，别怕，只要你没欺负老百姓，我们就不找你麻烦。你熟悉这里的情况，帮我们清点一下吧。”老保管员愣了愣，赶紧点头：“哎，哎，我这就去。”
忙到天黑，才把东西清点完。李勇让战士们轮流站岗，其余人找地方休息。我找了个草堆，躺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可脑子里却睡不着。想起了白天的战斗，想起了那些伤员，想起了李勇脸上的笑。这一天，比我拉车拉一个月还累，可心里头却不一样——以前拉车，是为了自己那点念想，今天做的这些，好像比那念想更实在。
旁边传来李勇的声音，他在跟几个战士说话：“等北平解放了，咱们就修铁路，盖工厂，让老百姓都有活干，孩子们都能上学。”“排长，到时候我想学开火车。”“我想当工人，挣工资养家。”他们说得热闹，我听着，心里头也跟着琢磨——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干点啥？拉洋车肯定不行了，或许，我能去修马路？或者，去工厂里当个杂工？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就睡着了。梦里，我好像坐在一辆崭新的汽车上，开得飞快，路边的老百姓都笑着朝我招手，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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