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天光是青灰色的,像块被冰水浸过的铁,洛凡踩着露水赶到山门时,两排迎客松的阴影里已经站了十个人,霜白的雾气在他们脚边缭绕,仿佛随时会凝结成冰。
“哟,这不是落大‘英雄’吗?” 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楚帮的老三王奎正用剑鞘剔着指甲,嘴角撇出讥讽的弧度,“雁阙国捡回条命,还敢来北境送死?”
洛凡的手在袖中攥紧了巡边令牌,指腹碾过冰凉的朱雀纹路。站在王奎身边的楚庄斜睨着他,玄色劲装上绣着的血色虎头在微光里泛着凶光,此人是楚帮帮主楚风的远房表弟,前一段阻挠他领取修炼资源的管事弟子,而另一侧的赵虎更不必说,汉门的这位三当家总爱带着人趁着他在灵池修炼之时搞些破坏。
算上他们身后的七个跟班,楚帮和汉门的人竟占了巡边队的九成。洛凡垂下眼帘,将翻涌的血气压回丹田。
“都肃静。”
低沉的声音像块冰投入沸汤,所有人瞬间噤声。执法堂的李长老不知何时已立在山门牌坊下,灰蓝色道袍上连个褶皱都没有,银白的长眉垂在眼下,遮住了眸中情绪。他手里握着枚青铜令牌,上面 “执法” 二字流转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应道修士特有的灵压外显。
楚庄几人脸上的嚣张立刻敛了去,垂手站好的模样倒有几分乖巧。洛凡却知道,这群人不过是忌惮李长老的修为,执法堂的人素来以铁面无私闻名,去年有位内门师兄私藏魔器,就是被李长老亲手废去修为逐出山门的。
李长老扫了眼众人,目光在洛凡身上稍作停留,又很快移开:“点齐人数,出发。” 他屈指在虚空一点,丹田内涌出的灵力化作道淡青色的弧线,没入山门旁的空地。
地面忽然震颤起来,青石砖缝隙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随着一声清越的啼鸣,一头翼展足有三丈的玄鸟从地底缓缓升起,漆黑的羽毛泛着金属光泽,尾羽拖曳出七彩流光,正是用千年玄铁混合凤羽炼制的飞行法器 “玄鸟舫”。
众人鱼贯登上玄鸟舫的甲板,楚帮和汉门的人自觉地聚在舫首,王奎故意撞了洛凡一下,低声骂了句 “废物”。洛凡踉跄半步,指尖在腰间的佩剑上擦过,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他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想让张长老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站稳了。” 李长老的声音从舫尾传来,他正将三枚上品灵晶嵌入玄鸟舫的动力槽。随着灵晶亮起璀璨的光芒,玄鸟舫发出震耳的嗡鸣,双翼展开带起强劲的气流,瞬间冲上云霄。
洛凡扶住栏杆,低头望去时,山门已缩成棋盘上的小点。罡风刮得脸颊生疼,他运转灵力护住周身,转身走向舫尾的角落,那里是唯一没人的地方,正好能静心修炼。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如他所料地泾渭分明。楚庄带着四个手下在舫首的观景台聚赌,骰子掷在玉盘里的脆响隔着甲板都能听见;赵虎则和三个师弟围坐在一张矮桌旁,一边擦拭法器一边低声说笑,时不时投来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唯有李长老和洛凡占据着舫尾的两端,前者盘膝坐在玄鸟舫的灵纹中枢前,闭目养神时周身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应道威压;后者则靠着舱壁运转心法,将外界的嘈杂隔绝在耳外。他能感觉到楚庄等人的神识时不时扫过自己,像针一样刺人,却始终不敢太过放肆,李长老看似闭目,实则对舫上的动静了如指掌。
飞行的日子单调而漫长。玄鸟舫穿过连绵的青山,越过奔腾的灵江,再往前便是越来越荒芜的地貌。起初还能看到零星的修真城镇,半个月后下方只剩苍茫的戈壁,偶尔有几只低阶妖兽被玄鸟舫的气息惊得四散奔逃。
“落小子,过来。” 第七天傍晚,赵虎忽然冲他勾了勾手指,汉门的三个弟子挡在他通往舱尾的路上,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洛凡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正欲开口,李长老冷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玄鸟舫上禁止私斗,违令者按门规处置。”
赵虎的脸色僵了僵,狠狠瞪了洛凡一眼,终究还是带着人悻悻地走开了。洛凡松了口气,朝李长老的方向拱了拱手,对方却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他重新闭上眼,将心神沉入丹田。体内的灵力在缓缓流转,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北境如若出现魔修,只会比雁阙国的更加凶残,楚帮汉门的人更是虎视眈眈,唯有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在这场危机四伏的巡边任务中活下去。
玄鸟舫已在北境上空巡查了三十天,眼看接近边境线,即将到达中和东洲的交界处,李长老让玄鸟舫降低高度,沿着边境线缓缓巡航,青铜令牌悬在舫首,散发出探查阵法的微光。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风平浪静,他们飞过荒芜的戈壁,掠过冰封的河流,甚至在一处废弃的烽燧里发现了半具锈蚀的盔甲,看样式是百年前南部洲驻军留下的,楚庄等人渐渐放松了警惕,有时还会在降落补给时故意找洛凡的麻烦,比如抢他找到的水源,或者在他打坐时弄出响动。
洛凡始终隐忍不发,他知道李长老看在眼里,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或许是种考验,看他能否在复杂的环境中保持心境澄明。
直到又是一个月后的清晨,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那天洛凡正在甲板上吐纳,忽然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变得异常暴躁,像是沸腾前的开水在锅里翻滚。他猛地睁开眼,发现东方的天际泛起诡异的紫黑色,原本该是鱼肚白的晨光被染成了不祥的颜色。
“怎么回事?” 楚庄从舱内冲出来,指着紫黑色的天幕骂道,“这鬼天气……”
“不是天气。” 李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舫首,青铜令牌上的光芒忽明忽暗,“是炎国方向的灵气紊乱。”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玄鸟舫西侧百里外,隐约能看到一片被淡红色雾气笼罩的区域,那里正是南部洲附属国炎国的疆域。寻常时候,炎国的上空应该是平和的淡金色,那是凡人王朝的气运之色,如今却被诡异的红雾取代。
“长老,要不要绕开?” 赵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从怀里摸出张防御符箓捏在手里,“听说炎国最近不太平,好像有瘟疫……”
“绕开?” 李长老终于转过头,银白的长眉挑了挑,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是来巡边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
赵虎脸色一白,慌忙低下头:“弟子知错。”
“王奎,放出灵鸽传讯回宗门,说北境炎国出现异常。” 李长老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其他人检查法器,随我下去查看。”
玄鸟舫缓缓降低高度,红雾的范围比在高空看到的更广,丝丝缕缕的血气在雾气中流转,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甜。洛凡运转灵力护住口鼻,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这种血气他太熟悉了,和雁阙国魔修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稀薄隐晦。
“都跟紧我,不许擅自行动。” 李长老祭出长剑,应道期的威压扩散开来,将红雾撕开一道通路,“进入炎国境内后,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汇报,违令者,斩!”
最后那个 “斩” 字带着凛冽的杀意,楚庄等人脸上的轻佻彻底消失,纷纷祭出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玄鸟舫穿过红雾,下方的景象渐渐清晰,
原本该是良田的地方长满了黑色的荆棘,枝头挂着干瘪的尸体;炊烟袅袅的村庄变成了死寂的废墟,断墙上溅着早已发黑的血迹;一条浑浊的河流里漂浮着数不清的骸骨,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
“这……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奎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指着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上面挂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头皮发麻。
李长老的脸色异常凝重,他从袖中取出枚莹白的玉简,捏碎后往空中一抛。玉简化作道白光飞向村庄深处,很快又飞了回来,上面沾着的点点黑灰让李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魔气,但比雁阙国的魔修气息更诡异。” 李长老沉声道,“所有人结成防御阵型,跟我进村探查。落尘,你跟在我身侧。”
洛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李长老让他近身,既是信任,也是防备, 楚帮汉门的人靠不住,他这个看似最弱的反而更值得信赖。
楚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不敢违抗李长老的命令,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洛凡一眼,转身招呼手下结成阵型。赵虎则低着头,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洛凡握紧佩剑,跟在李长老身后踏入村庄。脚下的泥土黏腻湿滑,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 “咯吱” 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杂着某种腐烂的气息,刺激得他神魂阵阵刺痛。
就在这时,废墟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拖动什么重物。李长老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长剑上的灵光骤然亮起,
“谁在那里?”
黑暗中传来的拖拽声骤然停了。
晨雾在断墙间扭曲流动,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落在赵虎攥紧符箓的手背上,他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靴底碾过碎骨发出的脆响,在死寂的村庄里格外刺耳。
“长老……” 王奎的声音发颤,握着长刀的指节泛白,“要不…… 我们放把火?”
“闭嘴。” 李长老的剑刃斜指地面,灵光在锈迹斑斑的石板上投下狭长的影子,“魔气遇火只会更狂暴。”
洛凡的神魂刺痛得愈发厉害,他能感觉到那团潜藏在废墟深处的东西正散发着阴冷的窥探,像是毒蛇盘在暗处吐信。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防滑纹路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滑。
“沙沙 ——”
拖拽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就在前方那座塌了半边的祠堂里。腐烂的木门吱呀作响,一道黑影贴着地面蠕动出来,拖曳的轨迹在泥地上划出深沟,散落着暗绿色的粘液。
“那是什么鬼东西!” 楚风的惊呼声劈碎了沉寂。
众人看清那黑影的模样时,胃里都一阵翻涌。那东西像是被剥了皮的人,浑身红肉外翻,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头颅却膨胀得像颗腐烂的南瓜,五官早已模糊,只在原本嘴部的位置开着个黑洞,正不断滴落粘液。
“是被魔气侵染的村民。” 李长老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的神魂已被吞噬,只剩本能的嗜血欲望。”
话音未落,那怪物突然发出嗬嗬的怪响,黑洞般的嘴部裂开至耳根,猛地朝最近的王奎扑来。腥臭的风裹挟着黑灰扑面而来,王奎吓得魂飞魄散,挥刀砍去的动作都变了形。
“铛” 的一声脆响,长刀被怪物身上的粘液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王奎惨叫着后退,却被脚下的碎石绊倒,眼看就要被怪物扑在身上。
“孽障!”
青光一闪,李长老的长剑已刺穿怪物的头颅。淡金色的灵力在怪物体内炸开,那团红肉瞬间像被点燃的油脂般消融,只留下一滩冒着白烟的黑灰。
王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楚庄皱眉踢了踢他的小腿:“废物,这点场面就吓破胆了?”
“你行你上啊!” 王奎梗着脖子反驳,却被楚庄阴冷的眼神逼得闭了嘴。
洛凡盯着那滩黑灰,神魂的刺痛并未减弱,反而有种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他忽然想起雁阙国时,那些被魔修转化的傀儡也是这样,死后还会引来更多同类。
“长老,不对劲。” 洛凡按住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四周的断壁残垣,“这东西不是孤身一人。”
李长老的眼神骤然一凝,长剑灵光暴涨:“警戒!”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废墟里同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数十道黑影从破屋、草垛、井里钻出来,有的拖着断腿,有的抱着自己的头颅,密密麻麻地围拢过来,黑洞洞的嘴部发出整齐划一的嗬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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