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铺子外逡巡了片刻，见店内几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各忙各的，胆子便又大了一些。她理了理衣襟和发髻，脸上堆起一个夸张虚伪的笑容，挎着篮子，大摇大摆地迈步走进了“云记糕铺”。
“泽兰啊，娘又来看你了！”她一进门，便扬高了声音，目光却贼溜溜地扫过柜台，最终落在正低头整理货架的泽兰身上。
泽兰虽然早已料到，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瞬间僵硬，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情愿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氏，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
云妮儿从柜台后站起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王婶，您来了。正好，我们也有事想找您商量。”
王氏一愣，没想到对方是这般反应，准备好的撒泼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她狐疑地打量着云妮儿，又瞥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神色清冷看不出情绪的珊瑚，心里有些打鼓，嘴上却硬撑着：“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是来接我闺女回家的！”
“回家？”雨妮儿忍不住嗤笑一声，“回哪个家？回那个连饭都吃不饱、动辄打骂的家吗？”
“你个小贱蹄子胡说什么！”王氏立刻瞪向雨妮儿，眼看又要发作。
“王婶。”云妮儿打断她，声音沉稳，将一份墨迹已干的纸推到了柜台面前，“您先看看这个。”
王氏识字不多，但大致数目和关键词语还是认得的。她凑上前，眯着眼看去，只见纸上抬头写着“奉养及息讼契约”，下面条条款款，列明了泽兰每月需支付给其生父的奉养银钱数额，以及支付方式。当她看到“自此之后，两不相扰”、“不得再至滋事”等字样时，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什么意思？想用这点钱就把我打发了？”王氏指着那张纸，声音尖利起来，“我养她这么大，就值这几个钱？”
“王婶，”这次开口的是珊瑚。她缓步上前，姿态依旧从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让王氏不自觉地将注意力转向她。“按律法，父母养育子女，子女成年后确需奉养。泽兰姑娘并非不认，白纸黑字，愿意按月支付奉养银，之前也是如此，只是这次需要立个字据。至于您所谓的‘养育之恩’……”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王氏，语气微凉，“泽兰姑娘离家时骨瘦如柴，身上旧伤未愈，街坊邻里皆可为证。若真论起来，是您未尽抚育之责在先，致使她年幼离家自谋生路。如今她凭自己双手挣得安身立命之所，您若念及一丝情分，便不该再来搅扰，逼人太甚，而泽兰也不会再计较从前种种，如此便已是仁至义尽。”
珊瑚的话句句在理，且直接点破了王氏当年的苛待行径，暗示其若纠缠不休，她们不介意对簿公堂，将旧事摊开来说。王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最怕的就是旧事重提和见官。
“你……你血口喷人！谁看见我打她了？谁能作证？”王氏色厉内荏地喊道。
“若要人证，并非难事。”云妮儿接口道，语气肯定，“泽兰家乡的李奶奶，还有几位看着泽兰长大的乡亲，我们都已托人去问。想必他们很愿意为泽兰说几句公道话。王婶，您确定要将事情闹到那般地步，让满村子的人，甚至让官老爷，都来评评理，您当初是如何‘养育’泽兰的吗？”
云妮儿这话半真半假，她们确实在尝试联系李奶奶，但尚未有回音。此刻说出来，却是一种震慑。
王氏果然被唬住了。她想起村里那些对她颇有微词的老人，又想到官府的威严，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她看着眼前这四个女子，云妮儿沉稳坚定，珊瑚冷静犀利，雨妮儿怒目而视，连一向懦弱的泽兰，此刻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了以往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让她陌生的平静与决绝。
她知道硬闹下去，说不定真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眼珠转了转，心思活络起来。既然拿不到更多，眼前这每月固定的奉养银比原来的是要多上许多，好歹也是笔稳定的进项，总比什么都捞不着强。
她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语气软了下来：“哎呀，瞧你们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也是担心泽兰嘛！既然你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立契就立契吧！不过这奉养银的数目……” 她还试图最后争取一下。
“数目是按着城里寻常人家的惯例定的，合情合理。”云妮儿不容置疑地打断她，“王婶若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只好请里正或者官府的爷们来裁定一个‘合理’的数目了。”
“别别别！”王氏连忙摆手，想到见官就头皮发麻，“就按你们说的数目！立契！立契！”
珊瑚早已备好笔墨，将契约又誊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云妮儿让泽兰上前，在指定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王氏也歪歪扭扭地写了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云妮儿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名。
契约一式两份，泽兰和王氏各执一份。
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王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有拿到钱的满意，又有计划落空的不甘。她讪讪地看了泽兰一眼，嘟囔了一句“没良心的东西”，便揣着契约和云妮儿当场支付的首月奉养银，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王氏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泽兰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踉跄一步，靠在柜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云妮儿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好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雨妮儿也红着眼圈凑过来：“泽兰姐姐，以后她再也不能来欺负你了！”
珊瑚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三人，眼神柔和，她或许依旧无法完全融入这种外放的情感表达，但内心深处，她和她们感同身受。
大多世人生存皆是艰难，女子尤甚，唯有无惧无畏，饮将鲜血代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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