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漂浮着那行微弱却坚韧的词条——【被注视的生命】。
言辙的指尖在草叶上悬停了片刻,那股陌生的“书写”意志,就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探着他的感知边界。
这绝非他留下的手笔。
他的“词条”更像是一种精准的手术刀,切开现实,嵌入概念,冷静而克制。
但这股力量,带着一种蛮横的、初生的好奇,仿佛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正对着世间万物胡乱地命名。
有人在模仿他。
一个更糟的可能性在他脑中浮现:不是模仿,而是唤醒。
这座城市,这片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庞大沉默体,正在因为他和“铁脊柱”的“书写”行为,从沉睡中苏醒,开始回应所有指向它的欲望。
心头一紧,言辙站起身,目光投向了废弃工业区深处,那片被“火线”舞团占据的训练场。
那面墙,是他埋下的最大的一颗种子。
如果城市真的在“苏醒”,那里,将是风暴的中心。
与此同时,“火线”训练场内,重低音的鼓点正撼动着每一粒尘埃。
“嘿!看这边!”
苏沁一个漂亮的滑步,身体随着节拍律动,双臂舒展,像一只即将挣脱地心引力的飞鸟。
在她面前,那面巨大的涂鸦墙上,手持喷漆罐的机械舞者,几乎在同一瞬间,做出了完全同步的动作。
墙体内部传来“咚、咚、咚”的闷响,仿佛不是音响在共振,而是一颗真正的心脏在废墟的胸腔里搏动。
“漂亮!”队员们发出一阵喝彩,更加投入地与这面神奇的墙互动起来。
角落里,负责记录影像的小鹿正紧盯着摄像机屏幕,她架着三脚架,试图捕捉最完美的“人墙共舞”瞬间。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摘下耳机,失声惊呼:“停一下!你们快来看回放!”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小鹿将视频倒回几秒,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中,一名队员做了一个腾空翻越的高难度动作,而在他跃至最高点的刹那,墙上机械舞者涂鸦旁边,一截原本只画了轮廓、尚未填充色彩的手臂线条,竟像拥有了生命一般,瞬间自动补全、上色!
整个过程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不是像素的变化,而是墙壁的肌肉自己生长了出来。
“我……靠!”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特效?咱们的墙成精了?”
“不是特效,”大猫眉头紧锁,他那壮硕的身躯此刻绷得像一块岩石,眼神死死地盯着墙面,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峙。
他头顶上,【保护欲】和【秩序本能】两个词条正发出不易察觉的微光。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苏沁说:“这不对劲。我们的舞是活的,这我懂。可墙……墙不该自己动。它只是在‘回应’,不该‘创造’。”
这片废墟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家,是“火线”的根。
在大猫的潜意识里,这里的一切都必须处在他的掌控和守护之下。
这面墙的异变,让他嗅到了一丝失控的危险气息。
他转身对着兴奋不已的队员们,沉声警告:“都别玩得太过火了。这东西……我们还没完全搞懂。别太依赖它,万一哪天它不听咱们的了呢?”
队员们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无人注意的阴影里,言辙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其中。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粉笔字上——“你改的不是墙,是城市的神经”。
他闭上双眼,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意识沉入那面墙的深层概念结构中,他看到了那个核心词条【可交互】。
此刻,它正像一颗被过度催化的种子,疯狂地滋生出无数细小的、混乱的旁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种无序的生长,最终只会孕育出一个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控制的怪物。
言辙的意识化作一把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在【可交互】词条之下,追加了一层新的定义:【仅响应真实情感驱动的律动】。
这还不够。
他需要一个“锚”。
一个能让这面墙分辨“真实”与“虚伪”的标尺。
他的思绪扫过场内每一个人,最终,锁定在苏沁和她队员们身上。
他们跳舞时,没有取悦观众的杂念,没有计算利益的机心,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表达和释放。
“锚定:舞者无表演意图的纯粹动作。”
随着最后一个字符的嵌入,墙内那股狂躁的生长冲动瞬间平息下来,整个概念结构变得稳定而清晰。
言辙悄无声息地退回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晚,一个消息在网络上不胫而走——“南城废墟惊现‘活涂鸦’,能与人斗舞!”
一名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红舞者“mc暴龙”闻讯赶来,带着全套直播设备,浩浩荡荡地闯入了“火线”的地盘。
“家人们!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街舞!我要让这面破墙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王者!”暴龙对着镜头夸张地叫嚣着,随即摆开架势。
他故意做出各种极度花哨、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将技巧堆砌到了极致。
然而,身后的涂鸦墙却如同一块真正的死物,纹丝不动,寂静无声。
直播间的弹幕开始疯狂滚动。
“怎么回事?墙睡着了?”
“笑死,翻车现场!这墙只认火线舞团的人吧?”
“暴龙哥,你行不行啊?”
暴龙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在百万观众面前的彻底失败,让他恼羞成怒。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墙上,怒吼道:“装神弄鬼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嗡——”
整面墙壁突然剧烈地、低沉地颤动起来!
涂鸦上机械舞者的双眼,骤然亮起两道猩红的光芒,犹如被激怒的野兽。
墙体内传出的节拍不再是舞曲,而是一种沉重、压抑、如同远古巨兽苏醒时的怒吼。
地面随之微微震颤,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场地。
“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
暴龙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百米开外的一座高楼天台上,言辙在夜风中缓缓睁开双眼。
成了。他的“情感锚定”生效了。
虚伪者,不配被回应。愤怒者,必将迎来愤怒的反噬。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苏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小鹿剪辑出的墙体自我补全的视频片段。
“你说,这墙是不是……有了意识?”她走到言辙身边,没有丝毫恐惧,一双眼睛在城市夜景的映衬下,亮得惊人,“如果它真的能‘听’到我们,那我们是不是……也能教它‘说话’?”
言辙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归于沉寂的废墟。
在他的感知中,墙体深处,一个崭新的、灼热的词条正在缓缓浮现,微微发烫。
【待命名】。
某种东西,已经醒了。
“铁脊柱”留下的那句警告,或许根本不是威胁。
那是一个邀请。一个共同见证城市“神经”诞生的邀请。
苏沁似乎被自己的想法点燃了,她兴奋地握紧拳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白天来的人太多太杂,干扰太大了。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和它进行更深度的‘交流’。”
言辙的视线从那面神秘的墙壁,缓缓移动到训练场顶棚边缘。
在那里,几根从外面私自接过来的电缆,像纠缠的黑色血管,凌乱地捆绑在一起,为这片孕育着奇迹的废墟,输送着微弱而不稳定的能量。
一个即将诞生的“神”,却栖身于一具连稳定心跳都无法保证的凡俗躯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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