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横亘天际的巨大伤痕,如同一只冷漠的巨眼,俯瞰着劫后余生的城市。
胜利的喧嚣尚未响起,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已然降临。
言辙眉头猛地一皱,他那能洞悉万物“名之真实”的显影视野中,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
视野所及,三十七城内所有被他赋予了“临时命名”的词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集体发黑!
那不是单纯的颜色变化,更像是一种生命力的枯萎。
在那些黑色词条的边缘,有什么东西正在孵化、爬出——那是无数细小如发丝的虫影,它们贴着词条的脉络,如蛆附骨,疯狂蠕动,贪婪地啃食着名字本身蕴含的微光。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然转头,视线死死锁定在不远处的小陈身上。
那少年正背对着他,全身筛糠般地剧烈颤抖,直勾勾地盯着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
玻璃中映出的,根本不是小陈那张熟悉的、带着一丝怯懦的脸,而是一张五官模糊、轮廓扭曲的陌生面孔,仿佛一张被人随意揉捏过的湿泥!
而在那张陌生面孔的头顶,言辙亲手赋予的【重生之名】词条,此刻已是斑驳不堪,原本凝实的光泽尽数褪去,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灰斑,宛如一块被岁月锈蚀到即将散架的铁皮。
“不……不是我……”小陈的喉咙里挤出困兽般的嘶吼,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镜中的自己,却又在半空中惊恐地缩回,仿佛那镜面之后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
“我……我是谁?”
这一声绝望的质问,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入言辙的耳中。
“言辙!”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街角传来。
阿拾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她身上那件宽大的外套衣兜不知何时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无数张承载着“名字”的纸条如雪片般洒落一地。
她慌乱地蹲下身,试图将那些对她而言如同生命般重要的纸条一张张捡起。
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第一张纸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张纸条上,原本清晰的字迹——【我是阿蓝】,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融化”。
墨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分解着,几个呼吸间,【我是阿蓝】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蓝】字,随即,那个【蓝】字也开始淡化,边缘模糊,最终彻底消散,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
所有的纸条,都在发生着同样的变化。
阿拾绝望地抬起头,望向言辙,她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中,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死寂的灰雾,那雾气仿佛是从她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
“你给的名字……在吃我。”
言辙心口剧烈一紧。
他胸口那卷神秘的残卷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惊怒,无数血丝从书页中倒卷而出,瞬间涌入他的双眼。
刹那间,他的显影视野被无限拉伸、深化,穿透了厚重的地表,穿透了钢筋水泥的城市基座,直抵地底最深沉的黑暗!
在那里,他看到了。
一片广袤无垠的腐土,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沉睡的胃囊,进行着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有无数褪色、破损、字迹模糊的名帖从腐土深处翻涌上来,又被新的腐土掩埋下去。
那些都是被遗忘、被剥夺、被抹杀的名字,是历史长河中无声的残渣。
这里是——“遗忘坟场”。
而现在,它醒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火葬场阴冷的后巷。
老烟佝偻着身子蹲在焚化炉的排灰口,他用一把长长的铁钳,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灰烬中夹起一张尚未完全烧尽的纸页。
那是一张泛黄的“初生名帖”,是人降生于世,被赋予的第一个、也是最根源的名字。
名帖上的墨迹已被高温和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但仍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陈·小字阿念”。
“嘿,小东西,命还挺硬。”老烟浑浊的老子拼了命,偷偷藏了三百张没上交……可现在,不用他们来烧,它们自己就在动。”
他的话音未落,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烟身子一僵,却并未回头。
言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显现。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食指上那枚象征着“定义与关联”的“锚印”微微发亮,轻轻触碰在满是灰烬的地面上。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来。
言辙闭上眼,仔细感知着。
透过“锚印”,他清晰地捕捉到,老烟钳子上的那张“初生名帖”残页,正渗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共鸣。
那共鸣穿越了时空,带着一丝暖意,那是“最初命名”时,亲人呼唤时留下的余温。
十分钟后,地铁废弃通道的尽头。
言辙盘膝而坐,面沉如水。
小陈被他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按在对面的墙角,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是谁”。
不能再等了。
言辙眼中厉色一闪,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枚形态与“锚印”截然不同、充满了“追溯与偿还”意味的“偿印”骤然亮起,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精准无比地刺入小陈的眉心!
“呃啊——!”小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言辙不为所动,以“偿印”为媒介,强行追溯【重生之名】与小陈灵魂缔结的源头。
他体内的残卷血丝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逆着词条建立的轨迹,凶猛地倒灌而入,强行撕开那层层被“名蚀之虫”啃食的“临时命名”外壳。
显影视野中,时光飞速倒流。
一幕熟悉的画面浮现出来——那是半年前,在大雨滂沱的桥洞下,他遇到了奄奄一息、连自己名字都忘了的少年。
他将手按在少年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赋予了他新的存在:“【重生之名】,归你所有。”
词条落定,少年空洞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然而,就在词条与少年灵魂彻底融合的那一刹那,言辙的视野中,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灰影,如同地底的幽魂,悄无声息地从桥洞下方的土地中一掠而过。
它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在【重生之名】这个词条的根部,种下了一颗比尘埃还要微小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种子。
“蚀种”!
言辙胸口的残卷剧烈震颤,书页边缘,一个从未亮起过的古篆小字——“源”,陡然间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一股明悟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不是唯一一个在“命名”的人!
或者说,他不是这个时代唯一懂的“命名”力量的人!
那些在“正名会”的清洗中被抹杀、被剥夺了命名权力的“自由命名者”,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怨念、他们对于“名字”的执着,并没有随着死亡而消散,而是尽数沉入了地底,与那“遗忘坟场”融为一体,最终发酵、质变成了这片吞噬一切的“名蚀之壤”!
这片土壤,正以他这种“过度命名”的行为为诱饵,一旦有新的、强大的“临时命名”扎根,便会立刻种下“蚀种”,诱使其腐化,最终孵化出啃食持有者“本名”的“名蚀之虫”!
他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救人,反而成了“名蚀之壤”的催化剂和养料!
言辙猛然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撕下残卷的一角,那碎片离体后并未化为灰烬,反而闪烁着微光。
他迅速将那碎片包裹住老烟赠予的“初生名帖”,低声对已经彻底呆滞的老烟说道:“要救他,光靠我的名字不行。我们得找到第一个叫他‘小陈’的人,或者……找到第一个叫他‘阿念’的人。”
话音未落,他双目骤然闭合,眉心处一枚全新的印记——“默种”一闪而逝。
瞬间,他的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五感尽数被封印。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化为一片虚无,唯有刺入小陈眉心的“偿印”,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连接。
抛却一切干扰,将所有力量灌注于追溯!
残卷血丝顺着无形的地脉,疯狂地向着地底深处探去,穿过层层叠叠的遗忘名帖,最终,在腐土最深、最黑暗的核心,触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波。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执念的残留。
是一个临终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对着襁褓中的婴孩,用尽所有力气留下的呢喃:
“阿念……长大……要……好好活……”
嗡——!
残卷本体猛然一震,空白的书页上,一行新的古篆自行浮现,字字泣血:
“名起于呼,蚀生于忘。”
名字,因呼唤而诞生;腐蚀,由遗忘而滋生。
几乎在同一时刻,地底深处,那片如同胃囊般搏动的“名蚀之壤”中央,无尽的灰雾冲天翻涌,凝聚,最终,一张由万千张痛苦哭嚎的脸庞拼凑而成的巨口,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
“蚀母”,苏醒了。
言辙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翻腾的血丝瞬间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向身旁同样脸色惨白的老烟,声音低沉而急促:“‘蚀母’醒了,它在吞噬一切被遗忘的本名。‘阿念’这个名字的源头,就在火葬场下面。”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了地铁通道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座终日被黑烟笼罩的建筑,以及它那不为人知的、更深邃的地下结构。
“它的根,扎在死人的骨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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