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弦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眸扫过城市中心广场上越聚越多的人群。
嘲弄,好奇,麻木……各式各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和那几件破烂乐器上。
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有些声音,再不发出来,就会在心里烂掉。
他向身旁那个瘦弱的女孩小哑点了点头。
言辙的意识潜伏在地下,如一张无形的巨网。
当老弦示意开始时,他便将残卷中那缕幽蓝的血丝猛地刺入城市地脉!
刹那间,一股人耳无法听闻的波动以广场为中心,沿着光缆、地铁隧道、下水管道疯狂蔓延,编织成一张覆盖全城的“静语传导网”。
这张网有一个诡异的特性——它只对那些心中积郁着无法言说之痛的人产生共鸣。
小哑展开了第一封信,那是一张因反复摩挲而泛黄的信纸。
她的声带早已被毁,发出的声音干涩而破碎,像被砂纸打磨过,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妈,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吼。”
一句,仅仅一句。
老弦枯槁的手指搭上那张断了一根弦的古琴,轻轻一拨。
“崩——”
那不是乐音,而是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的断裂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在场某些人的心脏。
人群中,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体猛地一僵,眼眶瞬间红了。
三天前,他才因为一点小事和年迈的母亲大吵一架,摔门而出,至今没有联系。
小哑继续念着那些未曾寄出的道歉信,每一封信的内容都简短而沉重。
每念一句,老弦便拨动一次断弦。
那“崩”、“崩”的单音,单调,刺耳,却仿佛拥有魔力,一下下敲打在人们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这时,断节动了。
他没有手,便用那冰冷的金属义肢狠狠敲向地面,为这诡异的音乐会打着节拍。
“咚!”
第一声闷响,如同擂鼓。
义肢与地面的碰撞,激起一阵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涟漪。
地下的残卷立刻捕捉到了这股力量,它并非来自金属,而是源自断节灵魂深处,那被烙印了数十年的“废人”标签所残留的剧痛!
残卷的幽蓝纹路微光一闪,瞬间将这股痛感转化成了一种独特的节奏信号,融入了“静语传导网”。
第二声重击。
广场上开始有人坐立不安,他们感觉心跳仿佛被这节拍攫住了,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
第三声节拍落下。奇迹,或者说,残酷的共鸣,发生了。
人群边缘,一个拄着拐杖的独腿青年,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看热闹,瞬间凝固。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景象。
下一秒,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听见的根本不是义肢敲地的声音!
在他的脑海里,一道被尘封了十年的声音清晰地响起,那是他母亲的声音,在他截肢手术结束,被推出手术室后,隔着一扇门,对他父亲低声说的话。
那声音充满了疲惫、绝望与深深的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没能给你生个健康的孩子……”
十年了,他一直以为母亲从未因此介怀。
原来,这根刺,早已深深扎进了母亲的心里。
他此刻流下的,是迟到了十年的眼泪。
青年的崩溃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越来越多的人脸色煞白,或掩面哭泣,或失魂落魄。
他们都在那诡异的节拍引导下,听见了那些被压抑的、不敢说的、被遗忘的“真心话”。
有丈夫听见妻子深夜的叹息:“他要是能多陪我说说话就好了。”有女儿听见父亲酒后的呢喃:“爸对不起你,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
整个广场,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忏悔室。
小哑念到了最后一封信,那是写给她自己的,收信人是她那位在火场中牺牲的消防员父亲。
她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
“爸……你说,男子汉不能哭……可是我现在……只想抱着你,好好哭一场。”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弦眼中精光爆射,他抬起另一只手,五指成爪,对着琴身上最后一根新续上的琴弦,猛地一抓一扯!
“铮——!!!”
一声凄厉的、仿佛金属被撕裂的巨响炸开!
琴弦崩断,强劲的音波化作实质的冲击,横扫全场!
与此同时,地下的残卷仿佛被这裂音彻底激活,幽蓝色的纹路如疯狂滋生的电网,顺着“静语传导网”的脉络,瞬间冲向城市的四面八方!
全城七处常年被沉默与压抑笼罩的地标,在同一时刻被点燃!
城东火葬场的焚化炉内,似乎有无数不甘的灵魂在嘶吼;第一人民医院废弃的旧病房里,仿佛回荡着临终病人最后的喘息;跨江大桥的断裂处,风声里夹杂着坠江者绝望的尖叫;孤儿院最阴暗的墙角,响起了被抛弃的婴儿夜半的啼哭……
这一刻,整座城市无数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在同一瞬间,听见了自己内心最深处,那个被囚禁已久的声音!
人群中,三名神色冷峻的男子显得格外出挑,他们是“默誓会”的残余成员,曾立下永不言爱的誓言。
巨大的情感洪流冲击着他们坚冰般的心防。
其中一人突然浑身剧震,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磨得发亮的旧照片,上面是一对紧握的、戴着婚戒的手。
“不!不——!!”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双手用力,将照片撕得粉碎。
随即,他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我爱她!我从来就没停过!!”
这一声呐喊,充满了悔恨与压抑了半生的爱意,像一道惊雷,被残卷瞬间捕捉!
幽蓝的卷面上,一个全新的词条被命名——【破誓之音】!
这声音化作一股反向的能量,狠狠冲击在每一个默誓会成员灵魂深处的“永不言爱”誓约之上。
咔嚓!坚不可摧的誓约,应声龟裂!
另外两名成员如遭雷击,他们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解脱与疯狂。
“我也爱他!就算他是男人!”
“师姐,我等了你三十年!”
压抑多年的情话,终于冲破了禁锢。
随着这三声坦白,天空中那无人可见的残卷星图幽影,其轨迹的第二圈光环,缓缓闭合。
一道苍茫的意念在言辙脑海中回响:自由,始于第一声坦白。
共鸣达到顶峰的刹那,言辙的虚影在老弦身旁的古琴边短暂地显形。
他面色苍白,身形飘忽,却伸出手,轻柔地抚过那根刚刚被老弦扯断的琴弦。
他放弃了继续“添加”词条来干涉世界。
取而代之的,他将自己仅存的、作为“言辙”的全部意识,尽数注入了这张破旧的古琴之中。
嗡——
古琴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响,琴身上的裂纹中,有幽蓝的光华一闪而逝。
它不再是一件乐器,而是一个“静语中继器”。
从此以后,凡是能触碰到这张琴的人,都可以在瞬间接入命名之流,短暂地听见他人的沉默。
言辙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即将消散。
老弦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满是裂痕的琴面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刻下两个字。
谢——你——
夜色渐深,笼罩全城的共鸣缓缓退去。
残卷的幽蓝纹路如潮水般收回地下。
广场上的人群在经历了剧烈的情感冲击后,失魂落魄地渐渐散去,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可就在此时,那股来自纽约荒原的、充满了暴虐与饥渴的呼唤,再次浮现在言辙的感知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残卷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威胁,自动在老弦面前投影出一幅星图画面:七座形态各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名葬场”碑心星图,正围绕着一个空白的坐标,缓缓旋转。
那姿态,像是一群饿狼,在等待着它们的第八个同伴,也像是在等待着,将第八块拼图彻底吞噬。
万籁俱寂中,被言辙注入了意识的断弦琴,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琴身猛地一颤。
“呜……”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呜咽,从琴身中发出,仿佛在遥远的、世界的另一端,也有一个人,正在拨动着一根同样的弦。
这突如其来的震颤,不仅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召唤。
它唤醒的,不只是沉睡的英雄,还有那些被城市遗忘的角落里,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却仍在暗处舔舐伤口,渴望着一次新生的人们。
在城西一座废弃多年的旧剧场外,斑驳的墙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声琴鸣,开始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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