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三响,余波如铁水灌入执笔人耳中,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那不是报丧的钟,那是挑衅!
是对他,对“命书局”百年铁律的公然践踏!
他霍然起身,衣袍无风自动,一股森然杀意充斥着这间决定了无数人生死的屋子。
他一把扯过案上的镇纸,铺开一张特制的蜡黄命纸,纸面光华流转,仿佛浸透了无数亡魂的叹息。
“老铁……你好大的胆子!”执笔人咬牙切齿,声音仿佛从齿缝中挤出,“你以为求那几个江湖术士,逆了几道无足轻重的‘小厄’,就能撼动‘终局’?痴心妄想!”
他手腕一沉,饱蘸浓墨的狼毫笔重重落下,笔尖如刀,欲将裁决刻入纸张深处:“老铁之子,七日内,心脉衰竭,必亡!”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引动了天地间的死气。
这是他写过无数遍的判词,是命书局的根本,是文字化作的无形枷锁,无人能挣脱!
然而,笔落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墨汁触及纸面的瞬间,竟如水滴落入滚油,瞬间蒸发,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那张蜡黄的命纸,依旧光洁如初,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什么?”执笔人瞳孔骤缩。
不可能!
这支“判官笔”,这方“黄泉墨”,这张“阎王纸”,三者合一,便是天命的具象。
别说是凡人之子,就算是修行有成的异人,一旦被写下终局,也绝无幸理!
他不信邪,再次提笔,这一次,他灌注了自己全部的精神意志,笔尖几乎要刺穿纸背。
“老铁之子,七日内必亡!”
依旧是白纸一张。
墨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
一次,两次……七次!
他一连写了七遍,每一遍都用尽全力,可结果毫无二致。
第七遍写完,他握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空白的纸上,晕开一小团水渍。
“笔……笔不听我了……”他失魂落魄地低语,眼中满是惊恐与迷茫,“不……是命……是命不认我了?”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吱呀”一声,命书局那扇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逆光而入,带着一股医院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独特气息,将室内沉积的阴冷冲散了几分。
来人是小误。三年前被执笔人亲笔写下“命尽三月”的年轻人。
“砰!”
一张折叠的复诊报告被狠狠拍在执笔人的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
执笔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瞬间燃起怒火:“你还敢来这里!”
“我为什么不敢?”小误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执笔人内心深处的恐慌,“我来问你一件事。三年前,你在这张纸上写我‘肺痨病变,命尽三月’。可我活了三年,报告就在这里,各项指标好得很。”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逼问:“现在,你告诉我——你写的,究竟是不可违逆的‘命’,还是你根本不敢去改的‘怕’?”
“放肆!”执笔人被戳中了痛处,怒极反笑,笑声嘶哑而尖利,“竖子无知!文字即律,律即天命!你不过是侥幸的蝼蚁,天律之下,岂容你在此聒噪!”
他猛地推开桌案,状若疯魔地冲向墙边。
那面墙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玄黑石碑,上面用古篆刻着四个大字——“终局碑文”。
这是命书局的根基,是所有“判词”的源头和最终解释。
只要碑文在,他的律法就在!
“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命!”他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刻刀,刀锋闪着寒光,就要在那“终局碑文”旁,重重刻下小误的名字,将这“勘误”彻底抹杀!
可就在刀锋触及墙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道微不可察的银色纹路突然从墙体内部爆发出来,如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块“终局碑文”。
执笔人手中的刻刀仿佛被万钧之力弹开,当啷落地。
紧接着,石碑上那四个力透墙背的古篆大字——【文字即律】,开始剧烈闪烁。
银纹疯狂涌动,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笔画。
最终,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第二个“即”字崩碎,一个崭新的“曾”字取而代之!
【文字曾是律】!
这五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执笔人脑中炸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墙上的碑文开始剥落,不是石块,而是一层层被腻子和尘埃掩盖的墙皮。
墙皮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真正的墙面——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划痕。
那是无数个名字,无数个曾被刻上又被强行刮去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不曾被承认的“侥幸”!
“不……不可能……”执笔人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执笔!”一声苍老的呼喊从门外传来。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闻讯赶来,正是命书局的刻碑人,老刻。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那面正在不断剥落的墙壁,以及那些褪色的碑文。
他刻了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每一道笔画,可现在,那些他以为永恒不朽的“死亡判词”,正在他眼前消散。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颤抖的手抚上其中一块石碑,那里刻着一个他不久前才完成的名字。
指尖触碰的瞬间,残卷银纹仿佛有了生命,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开来,渗入石碑。
冰冷的石面突然变得温润,那些早已失去生命的刻痕中,竟浮现出一行行虚幻的、字迹各异的文字。
那不是判词,而是……信。
“求你别走,我们再试试别的药……”
“医生说还有希望,只是概率小一点,我们不放弃好不好?”
“我不想签那份放弃治疗同意书……我真的不想签……”
一行行,一字字,全是那些死者家属曾经在心中呐喊过,却最终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敢说出口、没敢投递的“反愿信”。
它们被绝望压抑,被现实封存,却被这神秘的银纹力量,从时间的尘埃中尽数唤醒。
老刻浑身剧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满墙的“不甘”与“期盼”,再看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刻痕的手,猛然醒悟。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冲着那满墙褪色的碑文,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我刻的不是命……我刻的不是命啊!是我……是我刻下了你们所有人……不敢喊出的那个‘不’字啊!”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的钟哑,缓缓抬起手。
他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片从三响铜钟上剥落的、带着死寂气息的铜锈。
他屈指一弹,那片铜锈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命书局的门槛上。
铜锈触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门槛为中心骤然扩散!
残卷发动的“裂隙共振”被彻底引爆——城中七口古井深处积攒的微光、三响铜钟激荡不休的余波、静语链中无数沉默者压抑的低语,在这一刻,跨越了空间与维度的阻碍,全部汇聚于此!
跌坐在地的执笔人猛地发出一声闷哼。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支掉落在旁的“判官笔”,笔尖竟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血珠滴落,砸在他面前那张空白的蜡黄命纸上,迅速晕开、蔓延,自动勾勒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
【我写的遗言,都是别人没敢改的活。】
执笔人死死盯着那行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命运的执笔者,他只是一个传声筒,一个将世间所有绝望、放弃和无可奈何汇集起来,然后用“天命”二字将其盖棺定论的传声筒!
命书局的穹顶之上,空气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言辙的身影在残卷深处悄然显形,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淡漠地一挥手。
四个巨大的虚幻字体投影在了穹顶之上——【未定之症】。
紧接着,在这四个大字下方,又缓缓浮现出一行银色的小字,那是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
【下一个被写死的人,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救活的?】
问句形成的刹那,全城七家最大的医院,从急诊室到IcU,所有医生的电脑屏幕、所有正在流动的电子病历系统,在同一时刻,齐齐闪现出一条刺目的红色提示框:
【该诊断存在争议,建议启动多学科会诊程序。】
无数医生愕然抬头,无数濒危的生命,在这一瞬间,被拉回到了“待定”的边界线上。
命书局内,执笔人仰头望着穹顶上的字,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瘫软在地,手中的“判官笔”应声而断,裂成两截。
漫天的残卷银纹开始缓缓收回,它们在命书局的门槛之下,悄然埋入了一道全新的、无法被察觉的潜印:【凡写遗言者,须先听三声活人哭。】
钟哑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无比坚定。
夜色渐深,命书局归于死寂。
无人察觉,在那面剥落的墙壁一角,有人用一块黑色的炭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还没死,别替我说完。”
墙体深处的残卷银纹,为此轻轻一颤。
那道玄奥的、代表着某种规则的第六圈幽影轨迹,悄然闭合。
而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七座声名显赫的葬场之外,那片从未有人踏足的荒原之上,第八块空白的石碑,已在朦胧的月色下,缓缓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与此同时,第七口希望井的井水,终于映出了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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