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青州城醒是醒了,可静得吓人。
静得不像话。
陆琰他们几个一步一步往前挪,脚下沉得像是灌了铅。
白芷半扶半抱着才醒过来、浑身发软的白薇;
钱禹半边身子都快成晶石了,走起来一瘸一拐,可那只独眼却亮得清楚,没半点糊涂;
陆琰胸口那枚玉心莲花的印记隐隐发烫,腰上的守山灯轻轻晃着,青光干干净净,像是把昨夜的污浊都洗掉了。
路两边田里几个干活儿的农夫停下手,愣愣地盯着他们看,眼神惊疑不定。
消息传得真快。
昨天晚上望仙峰顶那道吓人的光柱、血红色的月亮,还有今天一早突然没了的毒雾——没一件是寻常事。
“前头就是黑水驿,”钱禹哑着嗓子,抬手指了指远处灰蒙蒙的一处驿站,“阴阳司在那儿有个暗点……我得弄点药,压一压这身子晶化的反噬。”
陆琰点点头,目光却扫过驿站屋顶一闪而过的反光。
他现在的感知比从前强得多,清清楚楚感觉到——上头至少猫了三个人。
气息藏得严实,不是净世使那种刺人的寒气,也不是银瞳尊者那种毁灭式的压迫。
是另一种……更隐蔽,更像官家的人。
“有埋伏。”他声音压得低,悄悄挪了半步,把白芷姐妹挡在身后。
白薇虚弱地抬起头,淡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是敌人……是皇城司的‘夜不收’。”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肯定,“我……在净世使的情报里见过他们。”
皇城司?
陆琰眉头一皱。
这是皇帝亲自管的密探组织,专查百官,连阴阳司都得让三分。
他们出现在青州这边缘地界,只说明一件事——京城那边,已经注意到这儿不对劲了。
驿站越来越近。
破木门半掩着,门口挂了个“歇业整饬”的破牌子。
钱禹上前,用特定节奏敲了三下门,停一停,又敲两下。
门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风雨如晦。”
“鸡鸣不已。”钱禹对上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露出来。那驿丞模样的老头一看钱禹这惨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又赶紧压下去:“钱大人……老朽还以为您……”
“还活着。”钱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吓人,“有伤药没?最好是‘寒髓散’。”
老头侧身让他们进去,目光在陆琰胸口的玉心印记上停了一瞬,又飞快移开:“有……不过……”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驿站里头又暗又潮,几张破桌子歪歪斜斜地摆着。
角落里头,三个穿着粗布衣服、像农夫的人正默默喝酒,看着普通,但陆琰注意到——他们的手都摆在随时能拔家伙的位置。
“殿下不用紧张。”最年长那个“农夫”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闷雷,“卑职等奉皇命,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陆琰瞳孔一缩。
对方直接点破他的身份,明显有备而来。
“皇城司都指挥使,沈巍。”年长那位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奉圣谕,护送四殿下回京。”
“回京?”陆琰声音平静,心里却猛地一沉。
皇帝怎么会突然召他回去?是陆璃安排的?还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沈巍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圣旨,却没展开念:
“陛下口谕……青州妖祸已平,四皇子陆琰功不可没,命即刻返京受赏。”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二殿下和三殿下……已经先一步回京了。”
陆琰和白芷对视一眼。
二皇子陆璃提前回去不奇怪,但三皇子陆琮——那个被墨临用蛊毒控制的傀儡——怎么也会在这时候回去?
“我们伤还没好……”陆琰试着推辞。
“驿中有御医候着。”沈巍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车马也备好了。殿下若非要拖……卑职就只能用点特别手段了。”
他话音没落,驿站二楼就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至少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皇城司精锐出现在栏杆后头,手里的劲弩在暗处闪着冷光。
钱禹独眼里凶光一闪,晶化的右手微微发颤,随时准备动手。
白芷按住白薇的肩膀,暗金色的气息在指尖流动。
驿站里的气氛一下子绷紧到极点。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马厩方向突然乱了起来。
马匹惊惶的嘶叫声中,夹着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沈巍厉声喝问。
一个满脸是血的皇城司探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大人!有……有怪物冲进马厩!”
话还没说完,驿站后墙轰一声塌了。
木屑乱飞里,一个两丈多高的暗红色身影摇摇晃晃走进来。
那是个半人半晶的怪物,身子还留着人形,四肢却已经完全晶化,头更是被一大块暗红色晶体取代,散发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晶骸……!”钱禹失声惊喊,“墨临的实验体怎么会跑这儿来?!”
怪物那晶体脑袋微微转动,没有五官,却让人感觉被“盯”着了。
突然,它胸腔里发出一种刺耳的、像金属摩擦的声音:
“守山人……归乡之路……必须开启……”
沈巍和皇城司的人显然没见过这种怪物,一下子全愣在原地。
陆琰却立刻明白了——这是墨临留的后手。
那些被关在毒龙林地底腔室里的“晶骸”之一,不知怎么逃了出来,一路追到这儿。
没半点犹豫,陆琰一把扯下腰间的守山灯,青光猛地暴涨!
“全部退后!这东西你们对付不了!”
怪物好像被青光刺激了,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叫,晶化的四肢猛地插进地里。
整个驿站剧烈晃动,地板像波浪一样起伏,无数尖锐的晶刺从地下猛刺出来,见人就扎。
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三个离得最近的皇城司探子被晶刺刺穿,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晶化。
沈巍狼狈地滚到一边躲开,左臂还是被划出一道血口子,立刻泛起不正常的暗红色。
“别呼吸!别吸进晶粉!”钱禹大喊,同时抓起桌上的酒坛砸向怪物。
坛子里的液体在半空就被她残存的晶化力量催化,变成一张晶莹的网,暂时拖住了怪物的动作。
白芷把白薇推到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双手结印,眉心的暗金裂痕亮得吓人。
一道凝实的暗金光箭嗖地射出去,精准打中怪物胸口的暗红核心!
“吼——!”
怪物痛苦地嘶吼起来,被打中的地方开始裂开,但很快又有新的晶体长出来修补。
更吓人的是,那些被晶刺伤到的皇城司探子,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小号的晶骸傀儡,摇摇晃晃地扑向陆琰他们。
“净化他们!”白薇虚弱却坚决地喊,“用……双子共鸣!”
白芷立刻明白,闪身到妹妹身边。两人手指相触,眉心印记同时亮起来。
一道暗金,一道淡金,两股力量在空中交缠,化成一张柔和的光网,罩住那几个晶化的探子。
奇迹发生了。
光网照到的地方,晶化部分停止蔓延,甚至开始慢慢消退。
但这种净化显然极其耗神,白薇的脸瞬间白得像纸,站都快站不稳了。
趁这空档,陆琰已经冲到怪物面前。
守山灯的青光和他胸口的玉心印记共鸣,形成一道螺旋状的光刃,狠狠插进怪物胸口的暗红核心。
“归墟之心的走狗……滚回你的地狱去!”
光刃猛地炸开,无数细小的青光像活物一样钻入核心的每一道裂缝。
怪物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晶体身子轰一声爆开!
飞溅的碎片在半空就被青光净化,变成无害的灰尘飘散。
驿站里头一片狼藉。
沈巍捂着受伤的左臂,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他带来的二十多个精锐,现在还能站着的不到十个,剩下的不是重伤就是被部分晶化,正被白芷姐妹的力量慢慢净化。
“这……这就是青州妖祸的真相?”沈巍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难怪陛下……”
他突然住嘴,好像意识到说漏了什么。
陆琰敏锐地抓住这个细节——皇帝知道什么?为什么突然对“妖祸”这么上心?
“沈指挥使。”陆琰收起守山灯,声音平静却不容反驳,“你也看到了,青州的威胁还没完全解除。墨临是死了,但他的实验体可能已经跑得到处都是。我得花时间清理干净,不然它们流窜到京城……”
沈巍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当然明白这些“晶骸”怪物有多恐怖。
一个就差点把他整个小队灭团,要是成堆出现在京城……
“殿下说得对。”他艰难地改了主意,“但圣命难违……不如这样,卑职先带部分伤员回京复命,就说殿下为清理妖孽余毒,暂时留在青州……”
陆琰微微点头。
这算是个折中的办法,至少给他们争取了点喘气的时间。
“还有件事。”沈巍压低声音,“临行前,九千岁让卑职给殿下带句话……‘皇陵夜雨,戒守空庭’。”
九千岁——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高无庸。
陆琰心里一震。
这话明显是暗号,暗示皇陵里的“守山戒”已经没了……
想到陆璃之前说过“已经取出来了”,难道高无庸也知道内情?
“替我谢谢九千岁。”陆琰面不改色地回话,“就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沈巍深深看他一眼,好像想从这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上读出更多东西。
最后,他只是简单行了个礼,开始指挥剩下的人收拾残局。
驿站外头,阳光正好。
陆琰望着远处青州城的轮廓,心里乱成一片。
京城暗流涌动,陆璃和高无庸各有算计;
墨临虽死,晶骸的毒还没清干净;
净世使主力是没了,但归乡者的种子可能早就撒遍了四面八方……
“接下来怎么办?”白芷走到他身边,金瞳里全是担忧。白薇靠在她肩上,已经累得睡着了。
陆琰轻轻摸着胸口的玉心印记,感受着里面流淌的初代记忆:“先回青州城,治好钱禹和白薇的伤。然后……”他眼神变得坚定,“去会会那位‘九千岁’,把守山戒拿回来。”
“陆璃呢?”白芷轻声问,“他手里还有碧玉笛和玄灵镜……”
“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陆琰冷笑,“别忘了……他想要我手里的‘神怒余烬’。”
官道尽头,一缕炊烟轻轻飘起,安静得仿佛昨天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梦。
但陆琰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要开始。
归墟之心的影子从来没散过,而他们……守山人和双子容器,将是这个世界最后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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