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香气，浓郁得几乎有了实质，在“半糖”咖啡馆里慵懒地缠绕。东璃陷在角落的软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划动，几缕碎发垂落，轻轻扫过眉骨。屏幕上铺展着未完成的珠宝设计图——一枚以星辰轨迹为灵感的吊坠，线条缠绕、旋转，试图捕捉宇宙诞生刹那的律动。她蹙着眉，总觉得那核心的螺旋差了一点点力量，少了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
桌面上，摊开着她最宝贝的硬壳素描本，厚实的纸张上布满了各种角度的草图、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还有无数被她反复涂改又推翻的细节。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循着某种模糊的记忆在摸索，试图抓住一丝早已消散在时间长河中的光。
她有些烦躁地合上素描本，端起桌上的冰美式，沁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滞涩感。目光随意地扫过邻桌，空荡荡的，只遗留着一杯几乎见底的咖啡杯和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那笔记本的封面很素净，深蓝如午夜的天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东璃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拿了过来。笔记本没有锁扣，轻轻一翻就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精细的建筑结构透视图。
线条凌厉而精准，勾勒出恢弘的空间骨架。巨大的弧形穹顶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张力向上延伸、收束，仿佛要刺破苍穹。穹顶内部，无数细密交错的几何线条构成了复杂精妙的支撑结构，像一张由理性编织的巨网，稳稳地托举着那片人造的天空。穹顶之下，空间被切割成数层环状平台，盘旋而上，如同通往星空的阶梯。最令人屏息的，是穹顶中心预留的巨大圆形天窗位置——那分明是为承接真正的星光而预留的入口。
图纸的一角，用潇洒有力的字体写着标题：“星穹图书馆——概念结构图”。落款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伯言。
东璃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过图纸上那巨大弧形穹顶的线条。冰冷平滑的纸面触感之下，一股滚烫的洪流却毫无征兆地从记忆的最深处咆哮着冲出！
不再是咖啡馆昏黄的光线，不再是咖啡的香气。
眼前是燃烧的星河！
巨大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星辰碎片，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撕裂了墨黑的宇宙幕布，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一个身影疯狂坠落！那身影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固执地挡在她面前，衣袂在狂暴的星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注定破碎的旗帜。他周身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璀璨如超新星爆发，构筑成一面薄得透明的光盾。光盾上，清晰地映照出他左手手背上，那一道在极致光芒中依旧顽强闪烁的、淡得几乎要融入光里的星形疤痕！
“伯言——！”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空壁垒，重重砸在东璃的耳膜上。她猛地一颤，手中的冰美式“哐当”一声脱手砸落桌面，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开来，浸染了昂贵的平板屏幕，也迅速洇湿了伯言那张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一角。
“天啊！对不起！对不起！”
东璃像被烫到一样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纸巾，拼命去吸笔记本封面上蔓延的咖啡渍，心慌意乱。那滚烫的记忆碎片来得太凶太急，几乎将她吞噬，此刻只剩下满手的狼狈和剧烈的心跳。
“没关系，湿了而已。”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东璃的动作僵住，猛地抬起头。
他就站在桌边，身形颀长。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的目光正落在她手忙脚乱抢救的笔记本上，眼神专注，没有丝毫责备。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斜斜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轮廓和挺直的鼻梁。他的眼神干净得像初融的雪水，带着一种专注于学术世界的人才有的纯粹光芒。
东璃的视线像是被磁石吸住，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了他随意搭在桌沿的左手手背上。
那里，靠近腕骨的位置，一道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极细微的星形疤痕，静静地躺在皮肤之下。颜色极浅，像是最轻柔的铅笔无意间留下的痕迹，若不细看，几乎会与皮肤融为一体。然而，它存在的形状，却与她记忆中那在毁灭光芒里依旧闪烁的印记，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咖啡馆里流淌的爵士乐、咖啡机的蒸汽声、客人的低语……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
“我的笔记本？”伯言的目光从湿掉的封面移开，落在东璃脸上，带着一丝询问的温和笑意。
东璃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滚烫，慌忙将自己的平板和湿漉漉的素描本推开，把伯言的笔记本递还过去，指尖都在发颤：“是…是的，对不起！我刚不小心拿错了，又弄脏了它……”
伯言接过笔记本，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东璃摊开在桌上、被她推到一边的素描本。那上面，几页被咖啡液溅到的纸张有些模糊，但其中一张草图却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正是那枚未完成的星轨吊坠设计。
他的视线骤然定格在那螺旋缠绕的核心结构上，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看到了某种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东西，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这弧度……”他喃喃出声，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困惑和探究。他下意识地伸出修长的手指，虚虚地、无比小心地点向东璃设计稿上那道盘旋而上的核心曲线，指尖隔着几厘米的空气，沿着那轨迹缓缓移动。
他的目光穿透了咖啡馆的屋顶，穿透了钢筋混凝土的都市森林，投向某个只存在于意识最深处的、辽远而璀璨的所在。
“真奇怪，”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怀念，“为什么我觉得……它像极了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的那片星穹？”
“我们”？
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东璃所有的防线。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伯言那双带着纯粹困惑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她此刻苍白而震惊的脸。
是他！真的是他！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眼神，纵然轮回转世，抹去了记忆，也未曾改变分毫！千年的寻觅，无数个日夜的孤寂与期盼，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坐标。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东璃伸出了手。她的动作快得自己都来不及思考，纤细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精准地、轻轻地落在了伯言左手手背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星形疤痕上。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带着活生生的生命的搏动。那道淡痕，是跨越了生死、碾碎了时空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被巨大情绪冲击后的沙哑，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击穿灵魂的壁垒：
“何止是星穹……你看，连标记都还在。”
指尖下，伯言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温热的、带着细微颤抖的触感，像一颗投入平静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咖啡馆里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挤压、抽离。周围的一切——咖啡的香气、低语的人声、慵懒的爵士旋律——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唯有被她指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滚烫得惊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左手手背上。那道淡得几乎融入肤色的星形疤痕，在她指尖的覆盖下，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沉睡已久的力量，正隐隐地、微弱地发着烫。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悸动，如同远古的密码被瞬间激活，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眼，再次看向东璃。那双干净清澈、总是专注于图纸和模型的眼睛里，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困惑、茫然、一丝被冒犯的警惕，以及……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动和探究欲，如同风暴般在他眼底激烈地翻涌、碰撞。
“你……”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紧绷，“你究竟是谁？你……认识我？”那最后三个字，问得异常艰难，仿佛触碰到了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禁区。
喜欢东璃传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东璃传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