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折叠又展开,带来的并非穿越星门的轻微失重,而是一种被强行从粘稠沥青中撕扯出来的、五脏六腑都错位的恶心感。外界那令人冻结的恐怖“注视”虽然消失,但其残存的、扭曲规则的余波,依旧在每一次量子跃迁的间隙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伊芙琳的感知和飞船的系统。
“暗紫荆”号——这艘经过“夫人”麾下技师深度魔改、性能远超同级的小型突击舰——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引擎过载的刺耳尖啸与结构骨架承受无形压力的金属哀鸣在狭窄的舱室内回荡。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片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形的、仿佛浸没在浑浊油彩中的诡异流光。
他们已经脱离了“摇篮”灾难的最核心区域,但依旧在其巨大的引力井和规则扭曲场的影响范围内航行,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伊芙琳·涅瓦将自己牢牢锁在驾驶座上,苍白的手指在布满裂纹的控制面板上疯狂跳动,压制着飞船随时可能解体的躁动。她纯黑的眼眸深处,那属于“灰烬狩猎者”指挥官的绝对冷静已经回归,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一丝极力压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惊悸余波。
【终末肖像】…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器或样本,那是…天灾!是文明周期性的收割者!“夫人”和那些利维坦的深海杂种,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自焚?!
她的目光扫过副驾驶座上被能量拘束带死死固定住的汉娜。
这个女孩的状态…更加诡异了。
左臂的焦黑碳化层仍在持续剥落,其下新生的、那种琥珀色半结晶化的诡异组织已经覆盖了前臂大半,并且仍在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向肩部蔓延!新生组织的表面不再平滑,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类似古老符文或能量回路的暗淡纹路,这些纹路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与飞船外部狂暴的能量环境产生某种难以理解的共鸣,引得飞船的传感器发出一阵阵误报警报。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那新生组织的深处,之前隐约可见的那一丝“潜渊者”特有的深蓝色幽光,非但没有被压制或排斥,反而似乎与那琥珀色结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如同琥珀封印了一滴永不凝固的深海之血。
伊芙琳手腕上的监测装置显示,汉娜的生命体征依旧维持在那种濒死的微弱水平,但她的脑波活动却呈现出一种极度混乱、无法解析的复杂模式,仿佛有无数个不同的意识碎片在她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冲撞、破碎、又试图重组。
阿斯塔尔特的契约碎片、科里亚斯的生命印记、星禾血脉、镇静剂、纳米机器人、“潜渊者”的生物信息残片、还有最后那规则层面的恐怖压迫…所有这些因素如同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搅拌的坩埚,正在汉娜体内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料的炼金反应。
“真是一锅完美的混沌浓汤。”伊芙琳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厌恶。她快速将汉娜的实时生理数据和异常脑波模式加密压缩,尝试通过“夫人”提供的、理论上能穿透“缄默地带”屏蔽的紧急量子信道发送出去。
然而,信息流如同石沉大海。信道另一端只有一片死寂。
【连“夫人”的紧急信道都被彻底屏蔽或干扰了?“黑暗森林”静默的强度远超预估…还是“观测者”动用了更深层的权限?】伊芙琳的心微微下沉。这意味着她暂时彻底失去了与后方的联系,变成了真正的孤舟。
就在这时,飞船的导航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警告!预定跃迁坐标点空间结构异常不稳定!强行跃迁解体风险超过87%!】
【警告!检测到前方存在高强度维度褶皱及未知引力源!建议立刻变更航线!】
伊芙琳看向主屏幕,眉头紧锁。预定撤离路线的前方,星图显示出一片极其混乱的、被称为“虚数回廊”的危险空域。这里遍布着因远古战争和实验失败留下的空间疤痕、破碎的半位面以及极其不稳定的虚数能量流,平时就是航行禁区。而现在,在“摇篮”坍缩的巨大影响下,这片区域变得更加狂暴和不可预测。
绕路?其他方向要么需要穿越更危险的辐射区,要么可能一头撞上正在执行“黑暗森林”静默的“观测者”的巡逻舰队。
只能冒险穿过去!
伊芙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双手猛地将操纵杆推到底!“暗紫荆”号引擎发出最后的咆哮,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片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形的“虚数回廊”!
瞬间,飞船被无法形容的色彩和噪音淹没。
物理法则在这里变得暧昧不清。时间流速时快时慢,空间方向感彻底丧失。舷窗外时而闪过巨大如同星球的、凝固的哭泣人脸幻象,时而变成无数面折射着过去未来碎片的破碎镜子,时而又被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黑暗彻底吞噬。
飞船的护盾能量如同开闸洪水般疯狂倾泻,船体各处不断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声。
伊芙琳全力维持着飞船的稳定,将感知提升到极限,躲避着那些最致命的能量乱流和空间裂缝。这是一场对技术和意志的极致考验。
就在“暗紫荆”号艰难地航行到回廊中段时——
嗡…
一股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飞船内部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波动,突然出现!
波动源…是副驾驶座上的汉娜!更准确地说,是她那条正在异变的新生手臂!
只见手臂上的那些琥珀色结晶纹路此刻正散发出稳定的、与外界虚数能量流频率隐隐契合的微光!仿佛这根手臂…正在无意识地、本能地…引导着飞船,规避着那些最危险的虚数陷阱?!
伊芙琳瞳孔骤缩!这是怎么回事?!星禾血脉还有这种能力?不,不对!这感觉更像是…那琥珀色结晶本身,对虚数环境有着某种天然的亲和性与导航能力?是阿斯塔尔特的力量特性?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她无法理解的变化?
没时间深思!她立刻将飞船的导航系统部分权限接入了对汉娜手臂能量波动的监测!
奇迹般地,飞船的颠簸和能量消耗瞬间减小了许多!仿佛真的有一双无形的、来自虚数本身的手,在牵引着他们穿越这片死亡迷宫!
然而,福兮祸所伏。
就在伊芙琳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刹那——
嘶啦——!
一种极其尖锐、仿佛玻璃划过灵魂的噪音,猛地从汉娜的方向爆发出来!
只见汉娜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疯狂的、旋转的、由琥珀色和深蓝色扭曲交织而成的混沌!她剧烈地挣扎起来,能量拘束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的嘴巴无声地张开,喉咙深处发出一种非人的、混合了极端痛苦、无尽悲伤和某种…诡异吟唱般的嗬嗬声!
【监测到异常高强度精神污染辐射!】飞船内部的警报凄厉响起!
【来源:样本a!脑波活动峰值突破临界值!警告!疑似未知维度实体低语侵蚀!】
伊芙琳感到自己的思维核心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充满恶意和诱惑的幻象试图强行涌入她的意识!
是汉娜!她体内那锅“混沌浓汤”在虚数能量的刺激下,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开始沸腾、蒸发,并将其混乱的本质辐射了出来!她正在变成一个小型的、移动的污染源和信息扰动力场!
“闭嘴!”伊芙琳厉喝一声,强行调动精神力量形成屏障,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同时一掌狠狠切在汉娜的颈侧,试图再次将她击晕!
然而,这一次,她的掌刀仿佛砍在了一块坚韧无比的能量橡胶上!汉娜体表那新生的琥珀色结晶自动浮现出一层微弱的能量屏障,竟然抵消了大部分力道!
汉娜的挣扎更加剧烈,那诡异的吟唱声也越来越响,甚至开始引动飞船内部的灯光和仪器疯狂闪烁!
再这样下去,不等飞出“虚数回廊”,她自己就要先被这疯掉的样本逼疯,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伊芙琳眼中杀机一闪,能量刃瞬间在指尖凝聚!或许…只能提前进行“无害化处理”,至少保住已经获取的数据…
就在她的能量刃即将挥下的瞬间——
汉娜那混沌旋转的眼眸中,猛地定格了一瞬!倒映出的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片…冰冷、破碎、由数据和星辰构成的…巨大银色眼瞳的虚影?!
同时,她那诡异的吟唱声中,极其突兀地、夹杂进了一个冰冷而熟悉的电子合成音片段,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
【“…哥……”】
【“…安娜…救…”】
是林克和安娜?!她的意识混乱中,竟然无意识地捕捉并泄露了某些深层的、与星禾兄妹的羁绊相关的记忆碎片?还是…某种跨越维度的求救信号,通过她这个混乱的放大器泄露了出来?!
伊芙琳的动作猛地一顿!
也就在这停顿的刹那——
轰!!!!
“暗紫荆”号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壁垒!终于冲出了“虚数回廊”!
舷窗外,那令人疯狂的光怪陆景象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稳定的、弥漫着稀薄星尘的陌生空域。
然而,还不等伊芙琳查看星图确定位置——
咻!咻!咻!
数道炽热的、带着明显敌意的能量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星尘云中射出,精准地轰击在“暗紫荆”号刚刚脱离跃迁、最为脆弱的引擎和护盾发生器上!
轰隆!
爆炸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飞船的尾部!护盾彻底过载崩溃!船体失去动力,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打着旋向下坠落!
“敌袭?!”伊芙琳又惊又怒,强行稳住身形,破损的传感器勉强捕捉到了攻击者的轮廓——那是三艘涂装着狰狞海盗标志、但改装程度极高、明显拥有军用级别火力的快速突击舰!
是盘踞在这片混乱星域、专门打劫过往船只的虚空海盗?他们怎么敢,又怎么能如此精准地伏击刚从“虚数回廊”出来的她?!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她会从这里出来?!
伊芙琳的心猛地一沉。
而副驾驶座上,受到爆炸冲击和能量波动刺激的汉娜,眼中的混沌和那诡异的吟唱声再次飙升!那新生的手臂上的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信息辐射爆发!】
【警告!信号已被周边未知单位捕捉!】
“该死!”伊芙琳看了一眼失控的汉娜,又看了一眼外面正在逼近的海盗船,以及很可能正在被汉娜的辐射吸引过来的其他东西…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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