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的轰鸣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臭氧焦糊味、金属熔断的刺鼻气息、深潜者化为飞灰后残留的淡淡海腥与腐朽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青蕨根须被湮灭后散发的、带着一丝苦涩的草木灰烬的气息。
银白与暗红交织的能量余晖如同濒死的萤火，在千疮百孔的避难所内明灭不定，映照出宛如炼狱般的景象。墙壁坍塌，设备化作焦黑的残骸，扭曲的金属断口处还闪烁着暗红色的危险光芒。
焰挣扎着从一堆破碎的零件和电缆中爬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的剧痛。他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左臂的机械义手发出不祥的嘎吱声，几处关节明显变形，线路暴露在外，闪烁着短路的电火花。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惊恐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废墟中央的那个身影。
安娜站在那里，仿佛风暴过后唯一屹立的礁石，却又像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琉璃。她周身肆虐的能量风暴暂时平息了，但那种极不稳定的、混合着纯净与死寂的气息却更加明显。皮肤上的裂痕不再渗出光点，反而像是被那暗红色的能量强行“焊接”住，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她银白色的瞳孔深处，依旧残留着惊悸与混乱，但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正在迅速取代它们。
“安娜阁下……”焰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您……没事吧？”
安娜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抬起那只萦绕着微弱暗红能量的右手，五指微微收拢，仿佛在感受其中蕴含的、足以湮灭万物的可怕力量，又像是在竭力控制着它，不让其再次失控。
“没事？”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痛苦与嘲弄的语调，“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有事’过。”她抬眼看向焰，目光锐利得惊人，“但也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
就在这时，那种被无形巨兽凝视的恐怖压迫感再次降临！虽然比之前那“睁眼”一瞬稍弱，却更加持久，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了安娜！那是“终末肖像”的注视，它并未完全苏醒，但它记住了这只带有它一丝气息的“虫子”！
几乎同时，两人脚下的地面再次传来轻微的震动！这一次，不再是深潜者的刮擦，而是某种更沉重、更庞大、更井然有序的物体正在从四面八方的地下通道中，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合围而来的声音！金属履带碾过地面的摩擦声？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
是“荆棘女王”！青蕨网络的终极净化执行单位！它们来了！
“它们来了……”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挣扎着想靠近安娜，“我们得……”
“离开这里。现在。”安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依旧翻腾不休的两种冲突能量，目光扫视着周围被破坏的墙壁，“哪个方向通往锈脉城最深处？通往……那些连青蕨根须都尚未触及的、最古老的区域？”
焰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安娜的意图——她要主动深入地下迷宫，利用那里复杂的环境和可能存在的、未被网络同化的区域，来躲避追杀，尤其是躲避青蕨网络那无所不在的感知！
“那边！”焰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被炸开的、原本是通风管道入口的巨大破口。破口后面是一片深邃的、散发着更浓重铁锈和尘埃气息的黑暗。“从那里下去，是旧时代的废弃主干线之一，通往‘锈炉核心’方向，那里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咻！咻！咻！
数道炽热的、散发着幽绿色能量的脉冲光束，突然从另一个方向的通道阴影中射来，精准地封锁了他们所有的退路！光束击打在残骸上，瞬间将其腐蚀熔解！
紧接着，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逼近！
第一个“荆棘女王”单位，从通道拐角处显露出它的真容！
那并非生物，也并非纯粹的机械造物。它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却是由粗糙扭曲的暗绿色木质结构与冰冷锐利的金属构件强行嫁接、融合而成！它的“头颅”是一颗巨大、布满木纹和金属铆钉的椭圆形球体，中央只有一颗巨大的、不断旋转扫描着四周的、散发着冰冷红光的复合电子眼！它的手臂一端是如同巨蟒般挥舞的、布满尖刺的活化藤鞭，另一端则是旋转着、闪烁着能量刃的高周波切割锯！它的下肢是反关节的金属肢体，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真菌，移动时却异常沉稳迅捷！
它就像是将森林中最具攻击性的植物与垃圾场里最危险的机械残骸粗暴地拼凑在一起的杀戮机器，充满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混乱又冰冷的怪异感！
而这样的怪物，不止一个！脚步声显示，后面还有更多！
“走！”安娜厉喝一声，不再犹豫，猛地一推焰，同时自己率先化为一道残影，冲向那个通风管道破口！
那只荆棘女王单位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安娜！它那条活化藤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猛地抽向安娜的后背！藤鞭上闪烁的幽绿能量足以轻易撕裂合金装甲！
安娜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反手一挥，那只萦绕着暗红能量的右手掌心，一道细微的、却凝练到极致的暗红射线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抽来的藤鞭！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根威力巨大的活化藤鞭，在接触到暗红射线的瞬间，就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昆虫，无声无息地、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向上蔓延、分解、化为最原始的灰烬！
荆棘女王的动作猛地一滞，电子眼中红光疯狂闪烁，似乎无法理解这种攻击方式。它那冰冷的逻辑处理器或许正在疯狂计算这种未知能量的属性。
就这短短一瞬的迟滞，安娜和焰已经先后冲入了那巨大的通风管道破口，身影迅速被下方的黑暗所吞噬。
“目标逃脱。能量属性分析：未知高危，对青蕨结构具备极强湮灭效应。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变更指令：追击模式，允许使用最大武力，就地清除。”荆棘女王单位发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笨重外表不符的敏捷，猛地启动，冲向破口！它身后的通道中，更多的红色电子眼亮起，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洪流，紧随其后！
管道内部远比想象中更加宽阔，但也更加破败危险。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锈蚀粉尘和油污，踩上去软滑而恶心。四周管壁上布满了尖锐的金属凸起和断裂的电缆，不时有冰冷的冷凝水滴落。空气浑浊不堪，充满了铁锈、霉味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
安娜和焰一前一后，在黑暗中奋力前行。安娜依靠着能量视觉勉强辨路，焰则凭借对地下结构的熟悉和机械义手上自带的微弱照明灯艰难跟随。
身后，荆棘女王单位追击的声音越来越近！它们似乎完全不受黑暗和复杂环境的影响，沉重的脚步和金属刮擦管壁的声音如同催命符般紧追不舍！
“这边！左转！”焰突然喊道，指向管道侧壁一个几乎被锈垢完全封死的检修口。
安娜毫不犹豫，一掌拍出，银白与暗红交织的能量再次涌现，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巧妙地腐蚀融化了检修口锈死的铰链和门锁！
焰趁机一脚踹开沉重的铁门，两人先后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更加狭窄、仅供一人通行的维修甬道，似乎已经废弃了数十年。这里的环境更加原始，几乎看不到任何新时代的痕迹，只有最古老的蒸汽管道和铆接钢架。
暂时甩开了身后的追兵，但两人不敢有丝毫停留，继续沿着甬道向下、向深处跋涉。
“它们……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焰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喘着气问道，声音里带着心有余悸，“那荆棘女王……我从未见过那种……怪物！”
“网络的延伸……或者说，网络的‘獠牙’。”安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疲惫，“它将防御和清除机制，与地下这些废弃的机械和它自身的植物特性结合，创造出的杀戮工具。纯粹的……净化逻辑的产物。”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补充道：“而且，它们只是先头部队。我能感觉到……更庞大的、与网络核心连接更紧密的东西，正在被激活……正在下来……”
就在这时，安娜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焰紧张地问，以为追兵又来了。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纯净的银白色星芒。光芒照亮了前方甬道侧壁的一片区域。
那里，并非冰冷的金属，而是一片异常光滑、呈现出暗沉金属光泽、却带着某种生物般柔韧质感的墙壁。墙壁的表面，镌刻着无数极其复杂、精细、不断微微蠕动变化的幽绿色符文！
这些符文的结构，与青蕨网络的数据流高度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晦涩、充满了一种非人的、冰冷的优雅感。
而在符文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紧闭着的、完全由能量构成的、巨大的幽绿色眼睛浮雕。眼睛仿佛在沉睡，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是……什么？”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东西看起来就极不祥。
“网络的‘神经节’……或者说是某个重要的次级节点。”安娜的神色无比凝重，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些符文，却又在即将接触时停下，“它比我想象的……渗透得更深。这条甬道，早已在它的笼罩之下，只是处于休眠状态。”
她猛地回头，看向来路，脸色微变：“不好！我们的闯入……可能激活了它！”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
墙壁上那颗紧闭的幽绿色能量眼睛，猛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眼睛周围的符文如同苏醒的蛇群，开始加速蠕动，发出极其细微、却直钻脑髓的嗡嗡低语声！
那低语并非任何一种语言，却仿佛能直接与意识对话，充满了冰冷的诱惑与绝对的命令！
“……归来……安娜……归来……”
“……融入……宁静……永恒……”
“……抵抗……无意义……痛苦……终将平息……”
“……此乃……最终……进化……”
低语声并非来自一个源头，而是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中渗透出来，无处不在，试图钻入他们的脑海，瓦解他们的意志！
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强烈的困意和一种放弃抵抗、融入某种巨大整体的诱惑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暂时保持清醒，惊恐地看向安娜。
安娜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银白色的眼眸中挣扎着痛苦的光芒。这低语直接针对她的意识，比之前的“安抚协议”更加可怕，充满了扭曲的逻辑和强大的精神污染。
“……哥哥……父亲……都在……等待……”
低语突然变幻，竟然模拟出了林克和卡尔的声音，充满了虚假的温情与呼唤！
安娜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一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被攻陷的刹那，她右手那丝暗红色的能量再次自主涌动，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拒斥一切的气息，如同最坚固的屏障，猛地将那股精神污染低语排斥在外！
安娜骤然清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低语……这节点……不仅仅是监控和防御，它更是一个强大的精神控制放大器！它在试图直接同化她！
而它模拟出的声音……说明它对她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必须破坏它！否则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安娜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她双手猛地抬起，左手纯净的星穹银光，右手那丝危险的暗红能量，再次同时涌现！
但这一次，她没有让它们混合爆发，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的、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行控制着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使其保持一种危险的平衡状态，然后狠狠按向了墙壁上那颗即将睁开的幽绿色眼睛！
“以星穹之名……以终末之痕……给我闭嘴！”
滋啦——！！！
无法形容的能量冲突声响起！
银白与暗红的光芒与那幽绿色的能量眼睛疯狂冲突、湮灭！墙壁剧烈震动，符文疯狂闪烁明灭！
那颗眼睛挣扎着，颤抖着，仿佛想要强行睁开！
最终——
砰！！！
一声闷响！那颗能量眼睛连同周围大片的符文，竟然被安娜这蕴含了相反特质的力量，硬生生地抹除了！仿佛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掉了一般！
墙壁上只留下一个光滑的、焦黑的坑洞，所有的低语声瞬间消失。
安娜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再次溢出一丝银色血液。同时驱动这两种力量，对她来说是巨大的负担。
但她也验证了一件事——这种危险的混合力量，确实能有效克制甚至湮灭青蕨网络的力量！
“走！”她不敢停留，拉起还有些发愣的焰，继续向甬道深处冲去。
在他们身后，那被破坏的节点处，残留的幽绿色能量如同濒死的蠕虫般扭动着，发出最后一段断断续续的、指向性极强的警报信息：
“……节点7-delta……失联……入侵者……携带……未知高危反制能量……坐标……锁定……路径……深潜者……废料处理厂……”
信息化作无形的波纹，沿着网络的暗线，迅速上传。
更深、更黑暗的地下，某个庞大无比的、由无数根须和机械残骸构成的聚合体，缓缓地……苏醒了。
它那由无数屏幕和破损零件构成的、扭曲的“面部”，亮起了成千上万颗红色的光点。
“荆棘女王”军团，接到了新的指令，改变了合围方向。
而安娜和焰，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向着更深的黑暗，亡命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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