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棋看着他们。莉娜那努力维持的乐观下的深深无奈与道德困境,马克用愤世嫉俗和尖刻语言紧紧包裹的、内核早已破碎的绝望,小野那几乎要将自己彻底压垮吞噬的沉默悲伤……他忽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并非独行者。这座金色的、舒适的、无所不包的牢笼里,关押着许多和他一样,曾试图在那冰冷绝对的观测条例与炽热复杂的人性情感之间找到一条不可能存在的窄桥,却最终跌落至此的灵魂。
一种微弱的、奇异的、带着苦涩味的**归属感**悄然产生。虽然他们的故事迥异,世界线风貌天差地别,但那份挣扎、那份撕裂、那份与庞大无情官僚体系碰撞后的遍体鳞伤与无力感,是相通的。他们是被“规则”筛选出来的“错误”,是被暂时收容的“变量”。
“我们……还能出去吗?像……正常人一样?”陆棋轻声问,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已久,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指的是离开监管局,甚至……离开管理局?
莉娜耸耸肩,试图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谁知道呢?看上面那些大人的审查结果吧。表现好点,认错态度诚恳,也许能重新分配任务,去个更无聊更安全的世界线继续‘观察’。或者……像有些人暗地里传的,洗掉部分‘敏感’记忆,扔去后勤部门打杂,永远接触不到核心?”她说得轻松,但眼神里并无多少真正的期待,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式的乐观。
马克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嗤笑,打破了莉娜营造的微弱希望气泡:“出去?然后呢?继续当管理局的提线木偶,穿着这身皮,穿梭万千世界,看着无数文明生灭、悲欢离合,却必须保持绝对冰冷的‘客观’?恕我直言,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他妈已经做不到了。我宁愿烂在这里,至少这里坦率,明确告诉你你就是个囚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郁低沉,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美食(虽然乏味)中的人们,最后锐利地指向远处娱乐区的方向:“而且,你们真以为这里就那么‘安全’?管理局给我们提供无限量的食物(尽管难吃),极致享受的娱乐,先进的训练设施,真是出于‘好心’和‘人道主义’?”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令人不安的警告:“那才是真正的、温柔的陷阱!用最容易获得的生理满足和虚拟刺激麻痹你,腐蚀你,让你慢慢忘记外面的世界,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为什么进来,忘记曾经的愤怒和不甘,最后心甘情愿地、舒舒服服地变成一滩只会呼吸、消费和接受投喂的烂肉!很多人已经差不多了,就在那儿,你们看不见吗?”他的话语像冰冷的毒液,滴入陆棋的心底。
陆棋顺着马克的目光,仿佛能透过坚实的墙壁,再次看到那些瘫在极致舒适的影音舱和全息沙发里,眼神空洞、嘴角或许还带着沉迷笑容的人们。他想起自己初入娱乐区时感受到的那种甜蜜的腐朽感和抽离感,心中一寒。马克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那种“腐蚀”是真实存在的,无声无息,温水煮青蛙。
一直沉默的小野,突然极其轻微地开口了,声音细若蚊蚋,颤抖着,几乎被饮食区的背景音完全吞没:“……记忆……有时候……忘了……反而……更好……记得太清楚……太痛苦了……”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所有积攒的勇气,猛地站起身,餐盘都忘了拿,几乎是小跑着,逃离般地冲出了饮食区,消失在通道拐角。
莉娜看着他那仓惶逃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小野他……他的故事更……唉。他负责观测的是w-777,一个低魔幻想世界,代号‘月光蔷薇庭园’。那里的人类王国和精灵族关系紧张。他……他不该那么频繁地近距离观察那位人类王国的第二公主,艾莉亚……那女孩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月光下的蔷薇,美丽又带着刺,充满了对命运的抗争和对宫廷束缚的厌倦……”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惋惜,但随即变得沉重,“小野的报告越来越关注她个人,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为她规避一些小的风险。后来,王国为了缓和与精灵的关系,决定将艾莉亚公主嫁给年迈的精灵王作为续弦。公主极度抗拒……小野他……”
莉娜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那最终的失控:“……他试图警告她一场针对她的政治阴谋,想帮她逃走……行动失败了,差点引发两国提前开战。管理局强制介入,在他试图动用观测站能量武器阻止王室卫队(天啊!)的那一刻把他强制召回了。而那个女孩……艾莉亚公主……据说在她被送往精灵王国前夕,在她最喜欢的那片蔷薇园里,用他曾经无意中送给她防身的一把异界合金匕首……自尽了。小野通过最后的监控画面看到了……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他不出现,不给她那不切实际的希望,她或许会屈服,但至少……还活着。”莉娜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从那以后,就几乎不再说话了。”
餐桌上再次陷入了死寂,小野的故事带来的沉重感,混合着炖肉冰冷的油脂气味,几乎令人窒息。情感卷入的后果,如此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比任何技术违规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悲哀。
陆棋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艾米丽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行将那股情绪压下。
他们又断断续续地、艰难地聊了一些。陆棋得知在这里,见习观测员之间是严格禁止持有内部通讯器的,联系只能靠这种不期而遇或事先约好(但约好也需要能找到人)。管理异常严格,但只要不试图硬闯限制区域或攻击工作人员,日常行动还算自由——一种被严格框定的、毫无隐私的“自由”。
他们也分享了各自世界线的一些奇闻异事,那些迥异的风土人情、奇特的生物、壮丽或诡异的景象,曾是支撑他们穿越无尽虚空、忍受孤独的巨大动力,如今却成了这牢笼中略带苦涩的、用以证明自己曾真实存在过的谈资。
最后,食物早已冷透,口感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到了管理局设定的“休息鼓励时段”,周围的灯光似乎都调暗了一些,仿佛在催促着人们回到个人居所,进入被规划的“休养生息”。
“好了,该回去了。”莉娜站起身,努力振作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脸,“活着总有希望,对吧?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审查结果就下来了呢?说不定是个好结果呢?”她像是在对陆棋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和离去的马克打气,尽管这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马克嗤之以鼻,但也跟着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双手插在口袋里,迈着那种懒散而颓废的步伐,自顾自地走了,背影融入通道的冷光中。
陆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依旧沉默独坐、或刚刚起身茫然走向娱乐区或居所的人们。
他确实获得了一丝微弱的归属感,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的囚徒,他的痛苦并非独一无二。但马克的警告、莉娜强撑的乐观下隐藏的绝望、小野的悲剧、以及那些娱乐区里正在“温柔地烂掉”的人影,像多重奏响的警钟,在他脑海中激烈回荡。
管理局提供的绝不仅仅是监禁,更是一种系统性的、高效的、甜蜜的**腐蚀**。它会用舒适和享乐慢慢磨掉你的棱角,用规则和惩罚消解你的意志,用虚无和等待耗尽你的希望,最终让你沉溺于虚假的满足,主动放弃思考、反抗和与外部世界的连接。
训练带来的疼痛、与他人交谈带来的共鸣(即使是苦涩的)、甚至内心无休止的自我怀疑和痛苦……这些看似负面的东西,此刻反而成了对抗那温柔腐蚀的武器,是保持清醒的苦口良药。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走向个人居所的方向,而是不由自主地朝着与娱乐区相反的、训练区那冰冷而坚硬的入口方向又看了一眼。列维严厉的面容和那些耗尽体力的训练项目,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真实”的可贵。
他不能停下。无论未来等待他的是新一轮审查、是漫长的观察期、还是列维口中那未知的“战斗序列”,他必须保持清醒,保持疼痛感,保持这种不适的“活着”的感觉。
至少,在下一个“明天”到来之前,他必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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