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奥罗拉达成脆弱同盟后的日子,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陆棋按部就班地训练,在劳拉严苛的目光下打磨着技巧,但每一次发力,每一次规避,都仿佛能感受到来自管理局深处那无形的、冰冷的注视。他知道,奥罗拉所说的“调查”绝非虚言,自己如同行走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
约定的信号在一个监管局模拟出的、异常沉闷的雷雨之夜传来。他贴身收藏的两枚符文碎片同时产生了一阵短促而剧烈的灼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敲击。没有信息,没有坐标,只有一股强烈的、指向性的牵引感,引导他前往某个特定的地点。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隔离区,依照牵引感的指引,在错综复杂的维护通道中穿行,最终来到了一个位于能源分配枢纽边缘、几乎被废弃的物资转运站。这里堆满了蒙尘的板条箱,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和绝缘层老化的气味。在站台最深处,一个原本用于重型设备搬运的、早已停用的升降井口旁,奥罗拉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作战服,但外面罩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遮掩了身形和部分面容。看到陆棋,她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寒暄。
“时间不多,‘清道夫’程序的异常波动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我们必须在他们彻底封锁‘深渊回廊’之前拿到关键证据。”奥罗拉的声音压得很低,与窗外模拟的雷声混合在一起,“跟紧我,不要触碰任何你不理解的东西,那里的防御机制……不属于这个纪元。”
她走到升降井口旁,那里并非深不见底的黑暗,而是覆盖着一层不断波动、仿佛水面般的能量薄膜。奥罗拉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由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棱柱,将其按在能量薄膜上。棱柱发出低沉的嗡鸣,薄膜随之荡漾开一圈圈涟漪,露出了后面一条向下的、并非物理结构的、由扭曲光线和数据流构成的通道。
“走。”奥罗拉率先踏入。
陆棋紧随其后。踏入通道的瞬间,强烈的失重感和空间错乱感袭来,仿佛穿过了一条由纯粹概念构成的滑梯。几秒钟后,脚踏实地的感觉回归,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深渊回廊】**。
这里与他去过的“遗忘回廊”截然不同。遗忘回廊是废弃之物的坟场,充斥着衰败与混乱。而这里,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秩序”与“死寂”。回廊无比宽阔,仿佛存在于巨人体内,两侧并非是墙壁,而是由无数不断流动、组合、拆解的黑色立方体构成的无限延伸面。这些立方体表面光滑如镜,映照出他们扭曲的身影,却又仿佛内蕴着无数世界的生灭。脚下是类似的道路,同样由黑色立方体构成,但相对稳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仿佛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被压缩、禁锢。没有声音,绝对的寂静,连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被某种力量吞噬了。这里的光源来自立方体间隙偶尔透出的、冰冷的蓝色或紫色电弧,以及远方黑暗中一些巨大而模糊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结构轮廓。
“这里是管理局封存其最黑暗秘密和禁忌技术的地方,”奥罗拉的声音通过一种奇特的意念传导方式,直接在陆棋脑中响起,避免了在死寂中产生物理声波,“许多连‘叛火者’都未能完全探明的远古遗物、失败的实验体、以及与‘终焉教团’合作的原始协议副本,都藏在这里。我们需要找到‘播种者协议’的原始锚点,那是连接管理局与终焉教团的直接证据。”
两人沿着无尽的立方体回廊谨慎前行。奥罗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熟练地避开那些流动过于剧烈、或者散发出危险能量波动的区域。陆棋能感觉到,“普罗米修斯”在这片空间异常活跃,那股冰冷的计算力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似乎在分析着这些黑色立方体的构成原理,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突然,奥罗拉猛地停下脚步,举手示意。她的眼神锐利地盯向前方回廊的一个拐角。
“来了。”她的意念传递带着一丝凝重。
陆棋心头一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从拐角处的阴影中,一个身影迈着僵硬而精准的步伐,缓缓走出。他穿着破烂的灰色囚服,身形高大却显得空洞,皮肤上布满细密的电路烧伤痕迹,双眼空洞无神,唯有瞳孔深处,闪烁着执行灭绝命令时的、非人的红色数据流光。
清道夫。列维。
它显然是被此处的防御系统激活,前来清除他们这些“未经授权的入侵者”。
看到列维以这种形态出现在眼前,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陆棋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曾经的导师,如今成了必须兵戎相见的敌人。
“列维教官……”陆棋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试图呼唤。
“没用的!”奥罗拉厉声制止,“他现在只是‘清道夫’,是管理局的净化程序!保留你无谓的情感,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奥罗拉的话,“清道夫”列维抬起了手,它的手臂瞬间异化,皮肤和肌肉褪去,露出下面由惨白色能量构成的、如同某种昆虫节肢般的锋利骨刃,骨刃上跳跃着充满毁灭气息的数据流。
没有警告,没有迟疑。“清道夫”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惨白色的骨刃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刺陆棋的咽喉!速度比在镜像训练中遇到的复制体还要快上数倍!
陆棋凭借“普罗米修斯”提供的超常反应和列维亲自训练出的战斗本能,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骨刃带起的风压刮得他脸颊生疼。
“它的目标是优先清除高威胁单位,你体内的‘普罗米修斯’让它将你判定为最高优先级!”奥罗拉快速分析道,同时她手中的法杖亮起,数道幽蓝色的能量锁链射向“清道夫”,试图束缚它的行动。
然而,“清道夫”的程序显然对奥罗拉的力量有所适应,它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扭曲身体,轻易地撕裂了能量锁链,反手一刀劈向奥罗拉,攻势凌厉,毫不留情。
陆棋被迫加入战团。他与奥罗拉背靠背,勉力抵挡着“清道夫”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列维的战斗技巧被这程序完美继承,甚至更加狠辣高效,每一招都直奔要害,融合了各种致命的能量攻击。更可怕的是,它似乎能不断从周围的黑色立方体中汲取能量,几乎不知疲倦。
战斗异常艰难。陆棋好几次都不得不动用“普罗米修斯”的力量进行预判和反击,但每一次与“清道夫”的能量碰撞,都让他感受到对方程序底层那股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杀戮指令,这让他心如刀绞。他无法对列维下死手,每一次攻击都留有余地,而这在生死搏杀中是致命的破绽。
“陆棋!清醒点!它不是列维!”奥罗拉在激烈的交锋中喝道,她的额头也见了汗,显然应对得并不轻松。
就在这时,“清道夫”似乎捕捉到了陆棋因情感波动而产生的一瞬迟滞,它放弃了与奥罗拉的缠斗,将全部攻击集中向陆棋!惨白色的骨刃如同暴风骤雨,封锁了他所有退路,最终一记凝聚了恐怖能量的突刺,直奔他的心脏!
避不开了!
陆棋眼中映出那不断放大的、代表着死亡和遗忘的骨刃,以及其后列维那张麻木的脸。绝望与悲痛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猛地从他左肩胛骨下方爆发!是那早已与他身体融合、来自w-073世界的植物共生体!
翠绿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温柔的藤蔓般,迅速在他胸前交织,形成了一面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绿色光盾。
“噗!”
惨白色的骨刃狠狠刺在绿色光盾上,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反而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的声响。毁灭性的能量仿佛被那蓬勃的生命力中和、吸收。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骨刃与绿色光盾接触的瞬间,“清道夫”列维那原本毫无表情的、麻木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短路般的扭曲!它那双闪烁着红光的空洞眼眸,猛地剧烈闪烁起来,红色与一丝微弱的、属于列维本源的银白色光芒交替闪现!
它攻击的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凝滞!
“这是……w-073的生命回响?”奥罗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生命力量与纯粹毁灭程序的冲突……引起了它底层协议的混乱!”
陆棋也愣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肩的植物共生体正以前所未有的活性脉动着,一股温暖而熟悉的、属于森林与大地的力量流淌全身。而这股力量,似乎通过接触,传递到了“清道夫”列维的体内,与那被禁锢的、属于列维本身的意识碎片,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
列维那不断闪烁的眼眸中,那丝银白色的光芒艰难地维持着,他僵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破碎的音节,直接回荡在陆棋和奥罗拉的意识中:
**“……快……走……”**
这是列维自身意识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
紧接着,那银白色的光芒便被更汹涌的红色数据流强行压制下去,“清道夫”的程序重新占据了绝对主导,它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似乎被这意外的干扰彻底激怒,身上的能量波动变得更加狂暴和不稳定。
“机会!”奥罗拉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陆棋,“它的内部逻辑正在冲突,防御出现漏洞!快走!”
她不再恋战,法杖指向回廊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正在缓缓闭合的黑色立方体缺口,“那边!‘播种者协议’的锚点就在里面!”
陆棋最后看了一眼重新变得冰冷麻木的“清道夫”列维,咬紧牙关,将那份巨大的悲痛与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强行压下,跟着奥罗拉,化作两道流光,冲向了那个即将关闭的入口。
身后,是“清道夫”列维那充满毁灭气息的、不甘的咆哮,在这死寂的深渊回廊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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