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深夜实验室里几乎失控的靠近，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之后的日子，苏七和“K”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新阶段。
实验依旧处于“暂停”状态，但“K”出现在苏七工作区的理由，却多了起来。有时是“检查系统安全升级效果”，有时是“讨论符文模型的潜在应用方向”，甚至有一次，他只是拿着一份需要复杂符号学解读的、与“衔尾蛇”无关的古文献拓片，让她提供“专业意见”。
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沉默的性质改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监视与被监视，也不是纯粹的工作交流。那沉默里，掺杂了太多未言明的情绪——那晚未尽的吻，指尖残留的颤抖与温度，以及一种在内部背叛阴影下被迫捆绑在一起的、近乎“共犯”的紧密感。
苏七不再试图用言语去唤醒他。她开始用一种更迂回，也更危险的方式——存在本身。
她会在他靠近时，不经意地流露出研究遇到瓶颈时的细微蹙眉；会在取得一小步进展时，眼底闪过一抹真实的、转瞬即逝的亮光；会在长时间专注后，下意识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在向他展示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苏七，而不仅仅是那个“有价值的研究者”。
而“K”的反应，也愈发难以用单纯的逻辑来解释。
他会在她蹙眉时，沉默地调出相关的辅助数据推到她面前；会在她眼底发亮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几秒，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甚至有一次，在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时，他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结微动，最终却只是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他像一座正在经历持续地震的冰山，表面维持着冷硬，内部却早已布满裂痕，那些被遗忘的情感与本能，正疯狂地冲击着理智的壁垒。
这天下午，阿纳托利通过基地内部通讯系统，发起了一次临时视频会议，指名“K”和苏七必须同时出席。
屏幕上的阿纳托利依旧衣着考究，笑容得体，但灰色的眼眸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施压意味。
“K，苏小姐，”他开门见山，“我收到消息，‘衔尾蛇’残留在北欧的几个活跃细胞，最近活动异常频繁，目标似乎直指冰岛。我想，这或许与你们正在进行的……‘有趣研究’有关？”
苏七心中凛然。这绝非巧合！要么是“瓦尔基里”内部消息泄露，要么就是阿纳托利在借此施压，或者两者皆有。
“K”面色不变，声音冷冽：“情报来源？”
“这你无需操心。”阿纳托利微微一笑，“我只是提醒你们，时间可能不多了。家族希望看到的是稳定可控的‘资产’，而不是一个可能引来群狼撕咬的‘诱饵’。”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七，“尤其是，当这个‘诱饵’本身还带有不可预测的风险时。”
他将“衔尾蛇”的威胁与苏七直接挂钩，意图再明显不过。
“研究进程，我自有安排。”“K”的回答滴水不漏，但苏七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手，再次悄然握紧。
“希望如此。”阿纳托利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感，“另外，鉴于外部风险升高，我建议对苏小姐的权限进行……更严格的审查和限制。毕竟，我们无法完全排除，某些‘个人情感’是否会影响到关键时刻的理性判断，甚至……导致不必要的疏漏。”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苏七可能成为内鬼或因感情用事而坏事。
苏七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升腾，但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驳都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就在这时，“K”却突然开口，语气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冰冷讽刺的平静：
“阿纳托利先生，比起一个立场明确、价值清晰的外部合作者，我认为，更需要严格审查的，是那些能够利用安全协议漏洞、进行内部权限越级调用的……‘自己人’。”
他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苏七猛地看向他，心脏狂跳。他居然直接挑明了那晚的内部入侵事件！他在正面反击阿纳托利，甚至不惜暴露基地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屏幕那头，阿纳托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冷光，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内部漏洞？”他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看来，‘瓦尔基里’的内部管理，也需要进一步加强了。”他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但眼神里的温度已然降至冰点。
“不劳费心。”“K”冷冷地回应。
视频会议在一种极度紧绷的气氛中结束。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苏七看着“K”，他依旧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他刚才那番话，无异于直接与阿纳托利及其背后的势力撕破了脸。
为了她？还是为了维护他作为首领的绝对权威和项目的纯粹性？
或许，两者皆有。
“你……”苏七刚想说什么。
“K”却忽然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向门口。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
“今晚……基地东侧观景廊，能看到极光。”
说完，他没有任何解释，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尽头。
苏七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观景廊……极光……
这不像是一个命令，更不像是一个工作安排。
这像是一个……邀请。
一个笨拙的、隐藏在冰冷面具之下，近乎示弱的邀请。
他在试图告诉她什么？是在弥补刚才会议上的剑拔弩张？还是那冰封的心湖之下，某些被压抑了太久的东西，终于忍不住要寻求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七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抬手，按住了自己失控般跳动的心口。
面具的裂痕已经越来越大。
而今晚，在那片可能出现的、绚烂而冰冷的极光之下，等待他们的，会是又一次失控的靠近，还是更深沉的、无法回头的漩涡？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去。
因为在那片遗忘之海上，他是她唯一的航标，而她，或许也是他能抓住的、最后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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