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司成立的金光彻底敛去,孽镜台广场周遭又恢复了那永恒不变的昏黄与阴森。空气中尚残留着一丝魂力波动与业力焚尽的焦灼气息,提醒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接生并非幻觉。
看着鬼差抱着那新生女婴、引着那点纯净真灵消失在视野尽头,阿阮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桩差事算是办成了,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凶险与肩上责任的沉重。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触手温凉的血玉。血河渡口之约,不能再耽搁了。
“我与敖璃有约,需即刻前往血河渡口。”她转过身,对身边的同伴们开口道,声音虽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
白璎闻言,秀眉立刻蹙起:“血河?那可是酆都禁地之一,戾气冲天,等闲鬼物都不敢靠近。那敖璃来历不明,深浅不知,此刻邀约,只怕......”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阿阮打断她,目光沉静,“她手中握着我母亲的消息。”她顿了顿,看向身边这一张张关切的面孔——抱着栖梧的白璎,脸色还有些发白却眼神倔强的小桃,以及紧紧靠在她腿边、依赖地望着她的天赦。“此行凶险,你们......”
“我们自然是一起去。”白璎毫不犹豫地说道,将怀中的栖梧搂得更紧些,“既然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留在此处,也未必安全。”
小桃也用力点头,尽管声音还有些发颤:“师父,刚才那么凶险我们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天赦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但也用小手更紧地抓住了阿阮的衣角,用行动表明态度。
阿阮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周遭的阴冷。她知道劝阻无用,终是叹了口气:“好,那我们同去。但务必紧跟在我身边,万事小心,不可擅动。”
她根据血玉传来的微弱指引,辨认了一下方向,便领着众人离开了孽镜台广场,向着酆都更深、更偏僻的区域行去。
越往里走,周遭的景象越发荒凉诡谲。脚下的路面从坚硬的幽冥石逐渐变成了暗红色的、仿佛被血液浸透的砂土,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耳边开始传来隐约的、哗啦啦的水声,那声音不似江河奔流,反倒像是无数粘稠液体在缓慢涌动,令人闻之不适。
“前面就是血河了。”白璎低声道,神色愈发凝重,九尾虚影不自觉地微微显现,“传闻此河汇聚了三界无数枉死、惨死之生灵的怨血,戾气冲天,能侵蚀魂体,污浊灵光。”
又前行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但所见之景却让众人心头一沉。
一条无边无际的、色泽暗红近黑的浩瀚大河横亘在眼前。河水粘稠如血浆,翻滚涌动着,不时鼓起一个个巨大的、如同创口般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噗嗤”的闷响。河面上看不到任何船只或桥梁,只有无数扭曲、痛苦的魂影在血浪中沉浮、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整条河都散发着一种绝望、暴戾的可怕气息,仅仅是站在岸边,就感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戾意试图钻入魂魄。
而在河岸边,一处突出的、仿佛某种巨大生物骨骸形成的天然渡口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静静而立。裙摆曳地,色泽鲜红如血,甚至真的在缓缓向下滴落着暗红色的液珠,融入脚下的血砂之中。正是血河龙女,敖璃。
听到脚步声,敖璃缓缓转过身。她的面容依旧美艳,却带着一种非人的苍白与冰冷,那双竖瞳落在阿阮身上,又扫过她身边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来了。”她的声音如同血河之水般,带着一丝粘稠的质感,“还带了......不少帮手。”她的目光尤其在白璎和小桃怀中的两个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阿阮上前一步,将天赦稍稍挡在身后,直面敖璃:“敖璃姑娘,我已赴约。还请告知,我母亲......愧母,她究竟身在何处?当年又发生了何事?”
敖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踱步走近,那双竖瞳仔细地打量着阿阮。“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藏着和她一样的不认命。”她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触碰阿阮的脸颊,但最终在寸许之外停住。
“你可知,你母亲并非凡人,亦非普通鬼仙?她乃上一任酆都‘稳魂使’,执掌部分轮回秩序,安抚滞留魂灵,权柄不小。”
阿阮心神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关于母亲身份的表述!
“她......她如今在何处?”阿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敖璃的目光投向那翻滚的血河,声音低沉下去:“她因私放‘龙胎’,触犯了天条与阴律,被玄天宗联合部分阎君,镇压于......阳间柳河屯,那口锁龙井之下。”
锁龙井!果然!
阿阮虽早有猜测,但听到确切答案,心头仍如遭重击。
“私放龙胎......是指我?”阿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
“不错。”敖璃点头,目光锐利地看着阿阮,“你身负龙血,并非偶然。你母亲,为了让你活下来,甘冒奇险,私放了本应被投入血河或打散灵识的你。”
“那守井人阮槐......”阿阮想起了那个阴魂不散、屡次针对她的身影。
“他?”敖璃冷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便是当年的执行者之一,也是......你母亲的亲弟弟,你的舅舅。”
舅舅?!阮槐竟然是她的舅舅?!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更让阿阮震惊,一股混杂着愤怒、悲凉与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
“为何?他为何会亲手镇压自己的姐姐?”阿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就是权力与立场的选择了。”敖璃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嘲弄,“在所谓的‘阴阳大局’和‘天庭法旨’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他本就认同那套冰冷的规则,认为你母亲私放龙胎,是逆天而行,是大罪。”
阿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告诉我,我该如何救她出来?”阿阮盯着敖璃,目光灼灼,仿佛要点燃这阴冷的空气。
敖璃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锁龙井封印乃玄天宗与部分阎君联手布下,坚固无比,更与地脉相连。凭你现在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连累你身边这些......牵挂。”
她话锋一转,指向阿阮和她身边的同伴:“你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撼动那封印的‘钥匙’。集齐你身边的五行星子,让他们真正成长起来,让你的‘共生印’大成。”
“然后,持此印,来这血河之底,寻找你母亲留下的‘稳魂册’。那里面,或许记载着破解困局的关键,甚至可能有削弱或绕过封印的方法。”
血河之底?稳魂册?
阿阮看向那戾气冲天、仿佛能吞噬一切生灵与光亮的血色河水,心头沉重如山。仅仅是站在岸边,就需要运功抵抗那无孔不入的戾气侵蚀,下到河底......
“我该如何下到这血河之底?”阿阮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敖璃伸出手,掌心朝上,那枚之前给阿阮的血玉似乎与她有所感应,微微发热。“待你准备妥当,五行齐聚,以此玉为引,我自会感应,前来接应。但记住,”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血河危险,非比寻常,河底更是大凶之地。下潜之前,必须确保五行星子齐聚,共生印稳固,否则,下去便是送死,连我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她将血玉轻轻推回阿阮手中,指尖冰凉刺骨。“今日之言,价值几何,你心中当有计较。记住我们的约定,你母亲的秘密,价值......一条命。”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阮一眼,身形便开始逐渐淡化,如同融入空气中的血色雾气,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渡口上,只剩下阿阮几人,面对着滔滔血河,以及那萦绕不散的血腥与绝望气息,久久无言。
阿阮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血玉,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感受着身边同伴们无声的支持——白璎担忧的目光,小桃紧张的呼吸,天赦依赖的触碰,还有栖梧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却坚定的生机。
母亲的身份、被镇压的真相、舅舅的背叛、稳魂册的线索......大量的信息冲击着她,但也让一直笼罩在迷雾中的前路,变得清晰了一些。
集齐五星,共生印大成,下血河,取稳魂册,救母亲。
这条路很难,遍布荆棘,但她必须走下去。
“我们回去。”阿阮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目光恢复沉静与决绝,“先稳固稳婆司,然后......我们要回阳间一趟。”她需要去见七杀子,集齐最后的星子,也要直面那口锁龙井,以及守在井边的“舅舅”。
她转身,率先踏上了归途。背影在血河滔天、万魂哀嚎的背景映衬下,显得单薄而渺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仿佛任何磨难都无法将其摧垮。
(第7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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