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鬼道出口那令人窒息的凝滞感彻底消散了。浑浊的旋涡恢复了虽缓慢却稳定的转动,无数滞留在外的饿鬼魂灵,在那新生的“饱食童子”散发出的祥和光芒安抚下,暂时忘却了那焚心蚀骨的饥渴,排着扭曲而沉默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地没入旋涡,踏上了下一段未知的轮回旅程。
阿阮站在原地,看着那白白胖胖的童子虚影,他眉眼低垂,手持小碗,周身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满足”意念,如同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了这饿鬼道边缘最绝望的一角。她轻轻舒了口气,胸口却有些发闷。化解这“吞愿胎”靠的不是强力镇压,而是感同身受的悲悯与近乎“喂饱”它的付出,对心神的消耗不小。
“师父,你没事吧?”小桃提着不灭纸灯,赶紧凑上前,灯光映着她担忧的小脸。她刚才离得稍远,都能感受到那胎儿散发出的、仿佛能吸走一切希望的绝望执念。
白璎也抱着依旧沉睡的栖梧走了过来,狐尾轻轻扫过阿阮有些冰凉的手背,传递过一丝暖意。“解决了就好。这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觉得难受。”她蹙眉看着周围那些即便被安抚,也依旧透着死寂与麻木的魂灵。
阿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她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那碗以五行星子之力与自身意念凝聚的“愿力粥”已然耗尽。她心念微动,那本看似普通的《诡胎录》便出现在她手中,同时出现的,还有那枚代表着阴司认可与束缚的“阴阳稳婆司”金印。
她寻了块略微平整的黑色石头,将《诡胎录》摊开。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了崭新的一页。阿阮执起金印,没有立刻落下,而是先以指尖轻触书页。随着她的意念流转,关于“吞愿胎”的形成缘由、接生过程,以及最终化为“饱食童子”镇守饿鬼道的结果,化作简洁而清晰的文字,伴随着一丝她自身的神念,烙印在了书页之上。
当最后一个字的虚影没入纸页,她这才将金印稳稳地盖下。
“嗡——”
金印与书页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一道淡淡的金光闪过,书页上关于“饱食童子”的记录彻底稳固下来,墨迹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在纸上微微流转。同时,一股精纯而温和的阴德之力,透过金印反馈而来,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撮约莫二三十粒、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米粒。
阴德米。
入手微沉,每一粒都蕴含着来自阴司秩序本源的嘉奖。握着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与这酆都之地的联系似乎又紧密了一分,那是一种被认可、被标记的感觉。
阿阮看着掌心的阴德米,眼神复杂。她很清楚,这既是功劳,也是枷锁。阎君们,特别是那位秦广王,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功德”将她牢牢地捆绑在阴司的战车上。他们需要她这双能接引诡胎、稳定轮回的手,也需要她这个身负龙血、可能引来变数的“异数”处于可控的范围内。
每接生一胎,每获得一份阴德,她在这阴司的根基就深一分,但也意味着她欠阴司的“债”更多一分,想要脱身便更难一分。那“接满百胎可兑现一愿”的许诺,像是一个诱人的鱼饵,吊着她不得不拼命向前游。
为了探寻母亲被镇压的真相,为了弄清楚锁龙井和那扇由栖梧无意间划出的门户虚影背后隐藏的秘密,她需要阴司的资源,需要这“稳婆司”的身份作为掩护和立足点。即便知道是饮鸩止渴,她也只能甘之如饴地喝下去。
将阴德米小心收好,阿阮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依旧荒凉死寂的饿鬼道边缘。解决了这里的危机,稳婆司的名声,恐怕想不传开都难了。这既是她想要的,也是她需要警惕的。
“走吧,我们回去。”阿阮轻声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她从白璎手中接过依旧睡得香甜的栖梧,这小家伙自从划出那道门户虚影后,就一直沉睡不醒,呼吸平稳,小脸红润,倒不像是有什么不妥,只是那消耗似乎远超他这幼小身体能承受的范畴。阿阮轻轻抚了抚他柔软的发顶,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天赦见状,也从白璎腿边钻出来,咿咿呀呀地朝着阿阮张开小手。阿阮笑了笑,一手抱着栖梧,弯腰用另一只手将小家伙也抱了起来。天赦心满意足地搂住她的脖子,把小脸贴在她肩膀上,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白璎看着阿阮一手一个娃,摇了摇头,顺手接过了小桃手里的不灭纸灯:“我来拿吧,你看着点路。”这酆都地面,坑洼不平,阴气森森,可不是什么好走的地方。
小桃乖巧地点点头,紧紧跟在阿阮身边。
一行人离开饿鬼道,朝着鬼市的方向返回。与来时的紧张不同,回去的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默。阿阮在消化着此次饿鬼道之行的收获与背后的算计;白璎则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狐族的直觉让她感觉到,暗处似乎有更多的视线投注了过来;小桃则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阿阮怀里的栖梧,又看看阿阮,小脸上带着未散的后怕和浓浓的依赖。
果然,当她们回到那间由阴司拨给稳婆司、位于鬼市相对清净一隅的小院时,发现情况已然不同。
小院那原本冷清的门槛前,竟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一些身影。
有面色青白、腹部隆起的女鬼,眼神怯怯地躲在角落;有周身缠绕着不祥黑气、形态古怪的异类魂魄,远远地打量着院落;甚至还有一个穿着体面、像是某个阎君殿下属吏的鬼差,正拿着一卷文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到阿阮一行人回来,尤其是看到阿阮手中那枚若隐若现的稳婆司金印时,这些聚集而来的“客人”神情各异。女鬼眼中燃起希望,异类魂魄带着审视,而那鬼差则立刻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
“可是阮稳婆当面?小的是转轮王殿下殿前执事,奉王命前来,有一桩棘手的‘胎事’,想请稳婆司出手相助。”鬼差双手奉上那卷文书。
阿阮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文书,又看了看门口聚集的那些明显是来求助的魂魄。
她心中明了。饿鬼道之事,加上之前画皮鬼后的成功接生,像两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已经在这片死寂的酆都激起了涟漪。稳婆司,这个新生的、专理“诡胎”的衙门,算是真正开始进入阴司各方势力的视野了。
名声渐起,是好事,意味着她有了更多积累功德、探查消息的机会。
但也是坏事。意味着她不再只是那个需要阎君庇护、被玄天宗追杀的阳间女子,她成了阴司棋盘上一个新的、引人注目的棋子。暗中的目光,只会越来越多,来自阴司内部,来自玄天宗,甚至可能来自……那高高在上的天庭。
阿阮没有立刻去接那鬼差手中的文书,而是先抱着两个孩子,走进了小院。她将沉睡的栖梧小心地放在内室铺着软褥的小床上,又拍了拍一直赖在她怀里的天赦,示意他自己去玩。
然后,她才转身,走到院门口,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聚集而来的目光,也看向了那名手捧文书的鬼差。
“有何疑难,进来详谈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化解过诡胎后自然形成的沉稳与力量。
稳婆司的门,自此,算是真正向这酆都的“疑难杂症”敞开了。前路是更多的挑战,更深的旋涡,但为了那最终的目标,她已没有回头路。
(第7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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