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司的名声算是彻底传开了。连着几天,阿阮又接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诡胎”案子,有被咒怨缠身的,有因父母生前誓言导致胎魂不安的。她都一一处理妥当,《诡胎录》上的记录又添了几笔,装阴德米的小布袋也沉了一点点。
但她心里清楚,这些远远不够。母亲留下的金鳞和那句话,像团火在她心里烧。她需要更快地提升共生印,需要找到《手札》下卷。可阴司这么大,下卷的影子都没摸到。她甚至私下问过白璎,白璎也只是摇头,说那下半部失传已久,恐怕得靠机缘。
这天下午,院子里难得清静了一会儿。阿阮刚把睡着了的梧栖放进内室,天赦自己在角落里摆弄几个阿阮给他做的、能安魂的小布偶,小桃则在仔细擦拭那盏不灭纸灯。白璎靠在院门边,耳朵时不时动一下,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中间还夹杂着压低的呵斥和细微的哭泣声。
白璎立刻站直了身体,低声道:“来了个麻烦的。”
院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一个穿着阴司判官服色、面皮白净却此刻涨得通红的男人,拽着一个身形单薄、几乎透明、哭得梨花带雨的女鬼闯了进来。那判官腰间挂着速报司的牌子,眼神里全是焦躁和不耐烦。
“阮稳婆呢?快!给她看看!”判官声音很大,试图用气势掩盖什么,一把将那女鬼推到阿阮面前。
阿阮没动,目光先落在那女鬼身上。女鬼很年轻,魂魄虚弱,但腹部明显隆起,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带着墨色纹路的气息。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看向判官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大人……求求您……留下他吧……这是您的骨肉啊……”女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闭嘴!你这孽障!本官一时不察,被你迷惑,酿下大错!此等孽胎,留之何用?只会污了本官清誉,阻碍仙途!”判官厉声打断,脸上没有半分情意,只有急于摆脱麻烦的狠厉。他转头又对阿阮催促:“阮稳婆,快动手!把这孽胎给我拿掉!需要什么代价,本官付得起!”
阿阮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没理会判官,而是走到那女鬼面前,蹲下身,声音放缓和了些:“别怕,让我看看。”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虚按在女鬼隆起的腹部。稳婆灵觉探入,立刻感觉到一股冰冷、沉重、带着审判和束缚意味的力量盘踞在胎儿周围。那墨色的纹路,并非胎记,而是由精纯的“业力”凝聚而成!就像无形的枷锁,缠绕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业力墨纹”,恐怕正是这判官与女鬼私通,违背阴司法则所引来的报应,直接显化在了孩子身上。
判官见阿阮不动手,只是查看,更急了:“你看什么看!直接拿掉便是!这种孽胎,难道你还想接生下来不成?”
阿阮收回手,站起身,看着判官,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胎儿无辜。业力归业力,孩子是一条性命。稳婆司只接生,不杀生。”
判官愣住了,随即暴怒:“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速报司判官!你敢违抗我的命令?这孽胎留着就是个祸害!你必须给我拿掉!”
“我说了,不。”阿阮半步不退,“若判官大人执意要伤这胎儿,请自便。但我,不会动手。”
“你!”判官气得手指发抖,眼看软的不行,眼神一狠,竟直接凝聚阴司法力,化作一道黑色的利刃,猛地朝女鬼腹部刺去!他是打算亲自动手,永绝后患!
“不要!”女鬼发出凄厉的尖叫。
阿阮反应极快,几乎在判官动手的同时,她已侧身挡在女鬼身前,同时手腕一翻,那柄旧剪刀已然在手,格向那道法力利刃!
“锵!”
一声脆响,法力碰撞,阿阮被震得手臂发麻,后退了半步,但终究挡下了这一击。
判官见一击不成,更是恼羞成怒:“好你个阮阿阮!竟敢阻挠本官执法!我看你这稳婆司是不想开了!”说着,他周身法力再次凝聚,这次威势更盛,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谁也没注意到,远在阳间慈幼局的七杀子,正闭目盘坐。他身前的沧生忽然抬起头,望向阴司的方向,眉头微皱。与此同时,七杀子周身原本内敛的煞气,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召唤。
酆都稳婆司小院内,判官的第二击已然成型,黑色的法力带着毁灭气息,眼看就要落下。
突然!
阿阮身前的空间一阵极其细微的波动,一道凝练至极、带着战场血腥杀伐之气的暗红色煞气,如同跨越了阴阳界限,凭空出现,精准地撞上了判官的法力!
“轰!”
这一次的碰撞远比刚才猛烈!判官猝不及防,被那突如其来的凶悍煞气震得连连后退,撞在院墙上才停下,脸上全是惊骇。
那暗红色煞气并未消散,而是在空中一个盘旋,如同有生命般,猛地钻入了地上那女鬼隆起的腹部——更准确地说,是钻向了那缠绕胎儿的“业力墨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阿阮都愣住了。她能感觉到,那股煞气……属于七杀子!可他明明在阳间!是共生印之间的联系?还是七杀子对“业力”这种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和吸引力?
业力墨纹被这外来的、同属负面但却更为霸道的力量刺激,瞬间暴走!原本只是缠绕的墨色纹路,猛地膨胀、扭曲,化作无数道实质般的黑色枷锁,如同毒蛇般从女鬼腹部弹射而出,不仅缠绕向胎儿,更是分出一部分,狠狠反噬向距离最近的阿阮!
这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阿阮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业力枷锁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钻入业力墨纹的暗红煞气再次显现!它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与墨纹的对抗,转而如同一面盾牌,猛地回卷,将阿阮严严实实地护在后面,同时主动迎向了那些反噬的业力枷锁!
“嗤嗤嗤——”
煞气与业力剧烈交锋、侵蚀。那暗红煞气明显在被动承受,颜色都黯淡了几分。远在阳间的七杀子,身体猛地一震,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但他依旧闭目端坐,眉头紧锁,全力操控着那股跨越阴阳的煞气,死死护住阿阮,并将大部分业力反噬引导向自身。
趁着这个空档,阿阮反应过来。她不能辜负七杀子拼着受伤为她创造的机会。她眼神一厉,不再犹豫,手中旧剪刀带着决绝的意味,闪电般探出!
这一次,目标不是伤害,而是“剪断”那业力与胎儿之间最后的、最本源的连接点!
剪刀的尖端泛起共生印的微光,精准地划过女鬼腹部那墨纹的核心。
“啵”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缠绕的黑色枷锁瞬间僵住,然后如同失去支撑的蔓藤,迅速枯萎、消散。女鬼腹部的墨色纹路也快速褪去,最终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道护在阿阮身前的暗红煞气,也像是完成了使命,猛地收缩,然后凭空消失,返回了阳间。只是颜色比来时淡了许多。
院子里一片死寂。
判官瘫坐在墙边,面如死灰。
女鬼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腹部。
过了一会儿。
“哇——”
一声响亮而健康的婴儿啼哭,打破了寂静。
女鬼生下了孩子。那是一个男婴,身上再无半点墨纹,眼神清澈,哭声有力。
阿阮看着那孩子,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了一眼判官,眼神冰冷。判官触及她的目光,羞愧又畏惧地低下了头。
她走到内室门口,望向阳间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七杀子跨越阴阳传递过来的力量,以及他为了保护她,主动引业力入体的决绝。
他们之间的羁绊,因为这次共同的危机和七杀子毫不犹豫的守护,似乎更深了。
那孩子,就叫他“墨刑子”吧。阿阮拿出《诡胎录》,默默地想。生而带业,历经刑罚,终得新生。
(第7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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