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粥那寡淡却足以吊命的气味,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庄园外黑压压的望不到边的流民群中,炸开了令人心悸的波澜。
最初的混乱和疯狂抢夺,在墙头弩箭冷漠的指向和庄丁们声嘶力竭却异常坚决的呵斥下,逐渐被一种更原始、更残酷的生存本能所压制——排队。
长长的、歪歪扭扭的队伍,从几个临时用石块垒起的粥灶前延伸出去,像几条垂死的巨蟒,蠕动着没入昏暗的暮色之中。
无数双空洞而饥饿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只剩下对前方那口冒着微弱热气的大锅的本能凝视。
吞咽口水的声音、孩童虚弱到极致的啼哭声、以及因虚弱而摔倒引发的短暂骚动,交织成一曲乱世悲歌。
当那浑浊得几乎照见人影的粥水,终于被舀进破碗、瓦罐,甚至只是空手捧着的荷叶或破布时,引发的往往不是感激,而是一阵更加急不可耐的、确保这活命之物不被身旁他人抢走的警惕与挣扎。
蔡琰立在墙头,冰冷的墙砖透过鞋底传来寒意。
她身披一件深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冷静地俯瞰着墙下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心中没有丝毫施舍者的优越或怜悯,只有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压胸般的压力与计算。
这一成半的存粮,如同杯水车薪,能支撑几日?
这用武力威慑和零星食物勉强维持的脆弱秩序,又能持续多久?
“女公子,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啊。”
福伯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声音里充满了忧虑,皱纹深刻的脸庞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更显苍老,
“粮食消耗太快,眼看仓廪就要见底。而且……老奴看下面那些人里,有些精壮汉子,眼神不正,喝粥时都四下打量,怕是黄巾混进来的探子,或者本就是心术不正的悍匪,等着伺机而动。”
“我知道。”蔡琰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怕惊扰了下方面纱般脆弱的平衡,
“但这粥,眼下必须施。我们要争的,不全是粮食,是时间,是人心向背的那一点点倾斜。”
她的目光锐利,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视。她看到那个昨日见过的瘦骨嶙峋的老妇,再次将分到的、几乎全是清汤的粥水,一口口渡进怀里孙子干裂的嘴唇,自己的喉咙却不住地上下滚动;
她也看到那几个虽然衣衫褴褛但身形依旧彪悍的汉子,一边大口喝着粥,一边眼神不善地交头接耳,目光不时扫过庄园看似防守薄弱的环节。
“蔡谷,”她微微侧头,对身旁按刀而立的护卫头领低声吩咐,
“让你的人盯紧那些身强力壮、却混在老弱妇孺中领粥的。若有异动,或试图煽动闹事、冲击粥棚,不必请示,即刻以弩箭射杀,务必一击毙命,以儆效尤。”
乱世用重典,仁慈必须建立在铁血秩序之上。
“是!”蔡谷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低声对墙头的弩手们传达指令。
这时,陈肃也匆匆从堡内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疲惫,但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安定,禀报道:
“女公子,按您的吩咐,愿意登记姓名、以工换粮的青壮,已记录了百余人。多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拖家带口,只是饿得没了力气,但眼神里还有盼头。”
“给他们饱食一顿稠粥,然后由老庄客带着,去加固西面那段前几日被雨水泡得松软的矮墙,或者帮忙搬运守城所需的石块滚木。”
蔡琰下令,语气果断,
“告诉他们,只要踏实出力,不仅每天能有饭吃,待危机过后,其家小亦可优先纳入堡籍,分田安置。”
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既缓解单纯施舍的压力(以工换粮消耗小于无偿供给),又能增强防御,更重要的是,开始筛选和吸纳那些尚有秩序观念、可堪造就的底层力量,在他们心中播下归属感的种子。
夜色渐深,墙头火把噼啪作响,将墙外那片绝望的营地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域。庄园内,气氛依旧紧绷,但有了明确的分工和指令,慌乱似乎被一种悲壮的、各司其职的秩序所取代。
然而,危机总在不经意间爆发。后半夜,当最深的疲惫和寒意袭来时,变故发生了。
那几个被蔡谷重点盯防的彪悍汉子,或许是觉得每日这点稀粥难以果腹,或许是受到了某种暗示,突然在排队的人群中发难!
其中一人猛地踢翻了眼前的粥桶,滚烫的粥水溅射开来,引起一片惨叫和混乱,他趁机跳到一块石头上,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高喊:
“乡亲们!别被蔡家骗了!他们仓库里的粮食堆得像山一样高!却只给我们这点刷锅水!他们是想把我们饿死在外面!冲进去!抢了粮食才能活命!”
“抢粮活命!”另外几人也趁机鼓噪起来。
饥饿和绝望是最容易被点燃的干柴。短暂的惊愕后,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失去了理智,盲目地跟着骚动起来,疯狂地向庄园大门涌去!
哭喊声、咒骂声、践踏声混成一片,局面瞬间失控!
“稳住!放箭!”墙头上,蔡谷的怒吼如同惊雷。
早已蓄势待发的弩手们扣动扳机,嗖嗖几声凌厉的破空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煽动者应声倒地,惨叫声戛然而止。
血腥味瞬间压过了粥米香,让疯狂的人群为之一滞。
就在这短暂的死寂与僵持时刻,一个苍老而凄厉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屡次受粥的老妇!
她抱着气息微弱的孙子,踉跄着冲到人群前面,面向黑压压的流民,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
“不能啊!乡亲们!不能做这忘恩负义的事啊!是蔡家小姐给了咱一口吃的,娃才没饿死!你们看看,墙上的箭是对着那些想害咱们、想逼咱们去死的人呐!咱们这些老弱病残,冲进去,能抢得过谁?最后还不是被当成乱民打死,死路一条啊!”
老妇的话,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浇醒了不少被短暂煽动起来的流民。
看着地上刚刚还活蹦乱跳、此刻已变成尸体的鼓噪者,再看看墙头那些在火光映照下面色冷峻、弓弩蓄势待发的庄丁,求生的本能和对秩序的恐惧,终于压过了短暂的疯狂。
骚动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下去,人群又开始默默地、绝望地重新聚拢成队伍,只是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死寂,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蔡琰在墙头看得分明,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福伯说:
“明日施粥,凡带孩童的妇孺和年过花甲、确实无力劳作的老人,每人碗底,多加半勺略稠的粟米。另外,若有病倒无人照料的,可请示张嬷嬷,在外墙根下搭几个简易草棚,酌情收容救治,但需严格隔离,防止疫病。”
“女公子,这……粮食本就……”福伯再次露出担忧之色。
“照做。”蔡琰语气坚决,目光深邃地望向墙外那片黑沉沉的人海,
“民心如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今日那老妇,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们要让大多数人明白,守着我蔡家庄园的规矩,才有活路;跟着暴徒作乱,只有死路一条。这点额外的投入,若能换得墙外数千人的默认甚至维护,远比多消耗几石粮食值得。”
这一夜,终于在一种极度疲惫、警惕和诡异平衡中度过。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吝啬地照亮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时,庄园依旧矗立,墙外的流民似乎也默认了这种施粥与戒备并存的生存状态。
然而,蔡琰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午后,派往颍川方向的哨探带回了最新的、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波才大军,在劫掠补充后,已离开阳翟,正裹挟着更多被蛊惑的流民和缴获的粮草,浩浩荡荡,向陈留郡方向扑来。
黑云,已压城欲摧。
她站在晨光中,望着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浓重的不祥阴云。
被动的防御和有限的施舍,终究是守不住的。
必须主动出击,或者……寻找一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生路。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案几上那幅已被反复摩挲的舆图,手指缓缓划过一条隐蔽的、通往伏牛山深处人迹罕至之地的蜿蜒小径。
那条路,或许通向绝境,也或许,通向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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