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翠花的脸上。她跑着,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装着她全部家当和未来的包袱。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她却感觉不到,心里的那团火,烧得她浑身滚烫。
跑!
带他走!
这个念头,像一头疯牛,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
去哪里都好,哪怕是去最远的山沟里要饭,也比让他留在这里,守着一个冰冷的牌位,当一个活死人要强!
黄家大院那黑沉沉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近,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
翠花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那股冲动的热血,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一点点冷却。
她停住了。
站在离那扇朱漆大门还有几十步远的一棵老槐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到了。
门口,两个提着灯笼的家丁,像两尊门神,来回踱步。高高的院墙,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森的影子,墙头上,似乎还有人影在晃动。
怎么进去?
就算进去了,怎么找到他?
黄家大院,那么大,几十间屋子,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找到了,又怎么跟他说?
“孙大成,我带你走!”
他会答应吗?
万一……万一他不愿意呢?
万一他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就是贪图黄家的富贵呢?
不!不会的!
翠花猛地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就算他愿意,他们又怎么逃出去?
被抓住了怎么办?
私奔。
这个词,说起来充满了勇气和浪漫。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年代,对一个女人来说,它意味着浸猪笼。对一个男人来说,打断腿都是轻的。
更何况,对方是黄仁贵!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全村人生死的黄大善人!
翠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太天真了。
这不是去邻居家串门,这是一场豪赌,赌上的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不能这么鲁莽。
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
必须悄悄地,找一个万全之策。
她攥紧了手里的包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只要他还没成亲,就还有机会!
她必须回去,好好想一想。
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一个熟悉又让她厌恶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
“翠花!你个臭娘们,给老子站住!”
是二狗子!
他追上来了!
翠花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想把怀里的包袱藏到身后,可已经来不及了。
二狗子一瘸一拐,气喘吁吁地冲到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他没带拐杖,那条瘸腿在地上拖出难看的痕迹。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死死地盯在翠花怀里的包袱上。
“你……你拿着包袱,想去哪?”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嫉妒,变得尖利而扭曲。
翠花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
不能慌!
绝对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凄然的苦笑。
“我……”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翠花的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瞬间麻了。
“你他妈抽什么风!”二狗子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狗,“听见你的小白脸要娶鬼新娘,你就疯了是不是?你想去找他?你想跟他私奔?”
羞辱!
翠花感觉脸上的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但这一巴掌,也把她彻底打醒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回嘴,只是捂着脸,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轻声说道:“我没有!”
她抬起头,迎上二狗子那要吃人的目光。
“我就是……想不通。”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我以为他今天就要成亲了。所以,我想……把这个送给他。”
她指了指怀里的包袱。
“就当是……送他一份贺礼。从此,一刀两断。我也好死了这条心,你也……你也放心了。”
二狗子一愣。
他看着翠花那双没有眼泪,却比流泪更让人心碎的眼睛,心里的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
想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那可是黄老爷的孙女婿!
他翠花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勾引黄家的姑爷,除非她想被绑上石头沉到河里去!
“那你怎么又不去了?”二狗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翠花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没意思了!”
她垂下眼帘,看着脚尖。
“他已经是黄家的孙姑爷了,马上就要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这点东西,人家哪里还看得上?去了,也是自取其辱,还不如不去。”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小女人的自卑和认命。
二狗子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他乐了。
看来,是自己这个婆娘,终于想通了!
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怎么争得过黄家的荣华富贵?那个孙大成,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算你识相!”二狗子得意地哼了一声,心里的那点得意,让他暂时忘记了腿上的不便。
“回家!”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准备往家的方向走。
因为追得匆忙,他没带拐杖,瘸腿用力,整个人都歪向一边,走得异常艰难。
翠花看着他那个踉踉跄跄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目光。
有厌恶,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毕竟,这是她的丈夫。
一个她即将背叛的男人。
自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孙大成远走高飞,那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还是对他……好一点吧。
就当是,最后的补偿。
翠花快走几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二狗子的胳膊。
“我扶你!”
她的声音很轻。
二狗子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愣住了。
有多久了?
自从孙大成那个杂种来了之后,翠花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一段时间,更是对他冷言冷语,不理不睬,别说扶他,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下。
今天……今天她居然主动来扶自己?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了二狗子的头顶!
她真的想通了!
她真的放下那个小白脸了!
“哈哈!好!好!”二狗子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脸上的横肉都在发颤。
他反手握住翠花的手,紧紧的。
“回家!今天咱不省了!回家我把那只老母鸡给杀了!给你好好补补!”
二狗子这边,欢天喜地,像是过了年一样。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被他扶着的翠花,低着头,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正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坚定的光。
……
黄家大院,书房。
气氛,沉闷得像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
上好的龙井茶,在白瓷盖碗里,冒着袅袅的热气,却驱不散房间里的半分寒意。
黄仁贵坐在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脸上看不出喜怒。
孙大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书房中央。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微微躬着身子,低着头。
他就那么站着,脊背像一杆标枪,目光平视着前方,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审视。
他身上的那股子悍勇之气,经过昨夜的宣泄,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外露,更加锋利。
“你为什么要把冥婚的事,提前说出去?”
黄仁贵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他把玩核桃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不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
孙大成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黄仁贵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算计。
这是在试探他。
也是在敲打他。
“我可没逼你。”黄仁贵的声音,放缓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仁慈”的意味,“大成,你要知道,我一向是把你当子侄辈看待的。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这门婚事,现在取消,还来得及。”
以退为进。
好一招老狐狸的把戏。
如果他现在顺着杆子往上爬,说个“不”字。
那么,他之前所有的“承诺”,就都成了放屁。他就是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小人。黄仁贵有的是办法,让他在这片土地上,彻底待不下去。
而王玉霞,也再无半点指望。
孙大成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直直地对上了黄仁贵的眼睛。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迟早都要被人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句反问,像一根软钉子,扎进了黄仁贵的心里。
黄仁贵眯起了眼睛。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
孙大成的态度,变了。
以前的孙大成,在他面前,是一头听话的,懂得感恩的牛。虽然力气大,但只要草料给足了,就能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可现在的孙大成,像一头被拔了牙,却磨利了爪子的狼。
他依然被困在笼子里,但他看你的眼神,已经不再是顺从,而是带着一种随时准备反噬的凶光。
昨晚那五个废物的惨状,孙管家不说,黄仁贵也能猜的到,这五个家伙平时如狼似虎一样,被打了还不敢吭声,除了孙大成,还有谁?
一个人,毫发无伤,放倒了五个带家伙的壮汉。
这份本事,已经超出了黄仁贵的预料。
他开始觉得,这头狼,有点不好控制了。
既然不好控制,那就必须用更粗的链子,把他彻底锁死!
黄仁贵心里瞬间有了决断。
他脸上的那丝“仁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黄家大家长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茶碗盖子被震得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这事,就不宜再拖了!”
黄仁贵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孙大成面前。
“明天!”
他盯着孙大成的眼睛,一字一顿。
“明天,就举办婚礼!”
速战速决!
不给他任何反悔和变卦的机会!
用一场盛大的仪式,将他彻底绑在黄家这条船上!让他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孙姑爷”,一个活着的牌坊!
明天?
孙大成的心,猛地一沉。
太快了!
快到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他想反驳,想争取时间。
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过“我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
现在反悔,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被将死了。
被这只老狐狸,用他自己的话,给死死地将死在了棋盘上。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身影,匆匆赶到了书房门口。
是王玉霞。
她听到了消息,一路跑过来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
她刚想推门进去,想再为孙大成求求情,哪怕是让他再多几天自由的日子也好。
可她刚到门口,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黄仁贵那句斩钉截铁的宣判。
“明天,就举办婚礼!”
轰!
这七个字,像六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明天……
就要举办婚礼了……
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愧疚,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为了泡影。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无力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身体顺着门框,一点点地,向下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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