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过后，林氏便让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去叫萧珩，只说是有事商量。
萧珩刚从山谷外围巡视回来，拍了拍满身的寒气，便跟着嬷嬷进了母亲居住的那个略显拥挤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窝子。
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乎气儿——不仅是火炕烧得旺，更是因为祝姨娘和郭姨娘也都在，三人围坐在炕桌边，手里做着针线，脸上都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过分热情的笑容。
“珩哥儿来了，快，炕上坐，暖和暖和。”林氏招呼着，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祝姨娘忙不迭地给他倒了一碗温着的热水，郭姨娘则把一碟子看起来品相最好的肉干往他面前推了推。
萧珩心下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依言坐下，接过水碗：“母亲唤儿子来，有什么事？”
林氏手里捻着针，慢条斯理地缝着一件小孩的棉裤，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看着如今总算安稳些了，心里头高兴，找你过来说说话。”
她顿了顿，目光慈爱地落在萧珩脸上，“这一路，真是苦了你了，也多亏了晚晴那孩子……”
祝姨娘立刻接上话茬，笑吟吟的：“是啊是啊，晚晴真是咱们家的福星！能干又心善，对长辈也恭敬。这样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郭姨娘快人快语，直接切入主题：“要我说啊，这患难见真情！珩哥儿，你和晚晴这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这情分，比寻常夫妻更深！如今日子稳当了，也该考虑考虑正事了。”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林氏手里那件明显是给婴幼儿准备的小棉裤。
萧珩端着水碗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眸，看着碗里晃动的水面。
林氏见他不接话，只好自己把话挑得更明些，轻轻叹了口气：“珩儿，娘知道你有主意，心思也重。可这传宗接代是大事，咱们萧家如今这般光景，更盼着人丁兴旺。晚晴是个好孩子，你们年纪也相当，早些……也好让娘安心，让这一大家子有个真正的盼头。”
三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闲聊，实则句句不离“开枝散叶”、“夫妻情分”、“早点要孩子”。
她们不敢说得太直白，怕惹恼了萧珩，只能这样迂回地、一遍遍地暗示。
萧珩只觉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地窝子里原本觉得舒适的热气，此刻也变得有些闷人。
他放下水碗，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长辈，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再议的断然：
“母亲，二位姨娘的心意，儿子明白。这些事情，儿子心里有数，自有安排。眼下山谷初定，百废待兴，防御、生计才是首要。你们不必操心，安心将养身子便是。”
这话说得客气，却把所有的后续话题都堵死了。
林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着儿子那双沉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轻叹：“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祝姨娘和郭姨娘也讪讪地闭了嘴，低头继续做针线，只是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萧珩起身：“若没有别的事，儿子先去忙了。”
“去吧，外面冷，多穿点。”林氏叮嘱道。
萧珩点了点头，转身掀开厚重的皮帘子，走出了地窝子。
外面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因烦躁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正准备去查看暖棚的情况，一抬头，却正好看见苏晚晴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几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羹和一些软和的饼子，脚步轻快地朝着地窝子走来——她是来给林氏和两位姨娘送些吃食的。
两人打了个照面。
苏晚晴看到萧珩从他母亲的地窝子里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气压似乎有点低，她眨了眨眼，打招呼：“咦？你也在啊？我给母亲和姨娘送点吃的。”
萧珩看着她那张被寒气冻得微红、却洋溢着活力的脸，再想起刚才地窝子里那些令人头疼的“催生”话语，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托盘，转身塞给刚好从地窝子里出来的嬷嬷：“嬷嬷，麻烦送进去。”
然后，在苏晚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拉着她就往远离地窝子的方向走。
“哎？你干嘛？”苏晚晴一脸懵圈，手腕上传来他掌心微凉却有力的触感，脚下踉跄了一下，被迫跟着他走，“萧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珩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拉着她快步走着，直到绕过几顶帐篷，走到一处背风、相对安静的溪流边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苏晚晴揉着被他攥得有些发红的手腕，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这……什么情况？跟吃了火药似的？母亲她们跟你说什么了？”
萧珩背对着她，望着眼前冒着丝丝热气的溪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开口，答非所问：“……没什么。”
苏晚晴才不信，凑到他侧面，歪着头看他紧绷的侧脸线条，试探着问：“该不会是……催咱们生孩子吧？”
萧珩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猛地转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被说中的愕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狼狈。
苏晚晴一看他这反应，立刻明白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嗨，我当什么事呢！就这啊？看把你别扭的！长辈嘛，不都这样？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呗！”
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这事跟她完全没关系一样。
萧珩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听着她轻松的语气，心里那点烦躁莫名地消散了些，却又涌起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盯着她，忽然问：“你呢？你怎么想？”
“我？”苏晚晴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我还能怎么想？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安稳了就……”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等安稳了就和离，各奔东西。
萧珩的目光沉了沉，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念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转回头，继续看着溪水，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嗯。走吧，去看看暖棚的青菜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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