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裕祥楼后院。
雪后初霁，阳光透过干净的窗纸照进来，带着几分难得的暖意。
苏晚晴换了一身京城普通妇人常见的藕荷色棉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
正坐在小厅里，慢条斯理地泡着一壶清茶，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昨夜曾情绪失控、千里奔波的模样。
陈维坐在她对面，虽然眼底还有些血丝，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至少那层坚硬的、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重新披挂了起来。
他看着苏晚晴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动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属于商人的、打听消息时的自然随意：
“黄老板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新鲜消息？”
他口中的“黄老板”，是他们在京城布下的另一个眼线头目，专司打探各类官宦人家的隐私秘闻。
苏晚晴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眼皮都没抬，语气同样随意，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哦？黄老板又有什么新瓜了？说说看。”
陈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你那位好父亲，苏丞相，前些日子，给凝香阁的一个清倌人赎了身，抬回府里做了姨娘，听说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连着大半个月都歇在那位新姨娘屋里。”
他顿了顿，瞥了苏晚晴一眼，见她神色毫无波动，才继续道：“你那嫡母王氏，气得砸了好几套瓷器，跑去你父亲面前闹了几回，结果次次都被你父亲厉声斥责，说她善妒，不堪为妇，近来在府里灰头土脸的，很是没脸。”
苏晚晴轻轻“哦”了一声，端起自己那杯茶，小口抿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苏正德好色，她早就知道。
王氏跋扈善妒，也不是一天两天。
这点后宅争斗的戏码，在她经历流放、生死、建设寒渊州之后，听起来只觉得幼稚又可笑。
“还有呢？”她问，语气平淡。
陈维见她真不在意，便也放开了说：“至于你那位嫡姐，苏玉瑶，倒是真攀了门好亲事。”
“嫁给了首辅钱谦的次子，钱文轩。”
“听说那钱文轩是个会疼人的，对你嫡姐很是爱重，夫妻二人出入对，恩爱得紧，在京中女眷里很是出了一阵风头。”
首辅钱谦的次子？苏晚晴眸光微闪。
钱谦是朝中老臣，势力盘根错节，与三皇子似乎也走得颇近。
苏玉瑶嫁入钱家，对苏正德而言，确实是巩固权势的一步好棋。
只是不知，这“恩爱”背后，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利益。
“看来，我不在京城，丞相府倒是热闹得很。”苏晚晴放下茶杯，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嫡母失宠，嫡姐高嫁，父亲大人坐享齐人之福……真是，各得其所。”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怨恨或羡慕，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那个曾经让她压抑、让她痛苦的丞相府，如今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出隔岸观火的闹剧。
陈维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因提及她“娘家”而产生的顾虑也消散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那个所谓的“家”，早已在她心中没了分量。
“确实热闹。”陈维附和道，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算计，“苏丞相这般行事，后宅不宁是小事，只怕在清流中的名声也要受影响。”
“倒是钱家……与三皇子那边，怕是绑得更紧了。”
苏晚晴点了点头：“意料之中。京城这盘棋，他们是越下越乱了。”
她看向陈维，眼神清亮，“这些消息，对我们了解京城动向有用便好。”
“至于那些后宅阴私，听听便罢，不必放在心上。”
“我明白。”陈维应道。他看着苏晚晴，心中感慨。
他这个义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丞相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庶女了。
如今的她，眼界、心胸、手段，都远超常人。
寒渊州的风雪，将她淬炼得更加坚韧而通透。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陈维问道，“在京城逗留几日？”
苏晚晴沉吟片刻：“既然来了，总要多看看。”
“京城的水有多深，光听说是没用的。”
“裕祥楼这边，你照常经营，我暗中看看，或许能发现些别的线索。”
她顿了顿，看向陈维，“倒是你，阿兄，接下来……”
她知道，昨夜的发泄只是一时，陈维心中的结，并非那么容易解开。
陈维明白她的未尽之语，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经历痛楚后的沉淀与清醒：“放心，我没事。该做的事，一样不会少。”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京城有京城的玩法，寒渊州有寒渊州的活法。我分得清。”
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情爱是私事，但生存与责任是公事。
他不会因私废公，更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他与苏晚晴、与寒渊州共同经营的事业。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茶香袅袅，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酒气和阴霾。
他们不再谈论那些令人不快的过往和无奈的现实，转而低声商议起京城几家可能与寒渊州有贸易往来，或者值得关注的商号、官员。
声音平和，思路清晰，仿佛昨夜那场痛哭与醉饮，只是漫长人生中一个短暂而必要的插曲。
日子总要向前。
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还有共同的目标需要守护。
这或许，就是在这冰冷世间，最大的慰藉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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