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仿佛要将世间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吞噬。废弃石室中，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福伯刻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林薇静立在门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穿透石壁的缝隙，望向东方天际那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
最后一日。
空气凝滞得仿佛结了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吸入肺腑，冻结血液。这不是气温的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即将到来的终极审判的预感和……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该准备的，已倾尽所有；该谋划的，已绞尽脑汁。剩下的，唯有面对。
福伯缓缓睁开眼，那双看尽沧桑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时辰将至。”他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结界已张，邪氛渐浓。日落之后，他必来寻你。”
林薇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藏好的“破妄刺”，冰冷坚硬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怀中那颗完整的心核，此刻却异常温顺平和，散发着恒定的暖意，仿佛暴风雨中心唯一宁静的风眼，给予她最后的力量。她能感觉到，它与这片土地深处某种沉睡的、古老而庞大的力量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共鸣，如同琴弦的共振，等待着最终弹拨的那一刻。
“镜厅之内，虚实颠倒，心魔丛生。”福伯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声音低沉如耳语，“记住，你所见，非你所见；所闻，非你所闻。唯守本心，方能窥见‘源镜’真容。陈景明会用尽一切手段，扭曲你的感知，放大你的恐惧，诱你沉沦。”
“我知道。”林薇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我会找到它。”
福伯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符纸包裹的、龙眼大小的暗红色药丸，递给她：“含在舌下，非到万不得已，勿要吞服。此物可暂时激发潜能，燃命搏一线生机，但代价巨大。”
燃命搏生机。林薇接过药丸，入手滚烫，仿佛蕴含着不稳定的烈焰。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其小心收好。这是最后的手段，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底牌。
沉默在石室中蔓延。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跳的沉重鼓点。林薇能清晰地感知到，以陈宅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无比的阴冷邪祟之气，正如潮水般缓慢而坚定地弥漫开来，侵蚀着阳光下的每一寸空间。草木为之萎靡，鸟兽尽皆噤声，连风都带着呜咽般的悲音。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猩红，如同苍穹泣血。当最后一缕光线被地平线吞噬，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轰然笼罩大地。
来了。
几乎在天地彻底陷入黑暗的同一瞬间，石室外，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毫无征兆地碾压而至！石室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他来了！”福伯低喝一声，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石室的阴影之中，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薇独自站在石室中央，握紧了手中的破妄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但她强迫自己站稳，目光死死盯住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门外，并非花园夜景，而是一片扭曲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黑暗。黑暗中，一个穿着暗紫色长袍、身形瘦削如竹竿的身影，缓缓浮现。
是陈景明。
他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苍老的面容在黑暗中泛着青灰色的死气，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幽绿邪光，如同两簇地狱鬼火。他周身的邪气浓郁得化不开，使得他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毁灭的气息。
“时辰已到，我的‘钥匙’。”陈景明开口，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嗓音，而是混合了无数重叠回响的、非人的嘶哑低语，直接钻入林薇的脑海，“随我来，见证……新纪元的开端！”
他伸出枯瘦如鬼爪的手，凌空一抓。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瞬间攫住了林薇，将她猛地拉向那片扭曲的黑暗！
林薇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她任由那股力量裹挟着自己，投入冰冷的黑暗之中。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传来，仿佛穿越了一条漫长的隧道。耳边是无数冤魂哀嚎、邪魔嘶吼的幻听，眼前是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影像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永恒。脚下一实，她踉跄着站稳，那股吸力骤然消失。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已不在石室，也不在陈宅的任何已知角落，而是置身于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空间——
镜厅。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皆是镜子！无数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边框装饰着扭曲邪异浮雕的镜子，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相互拼接、折射，构成一个无限延伸、永无止境的镜像迷宫！这里没有光源，但每一面镜子都在自行散发着惨白、幽绿或暗红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噩梦深处。
镜中映照出的，并非她本人的倒影，而是无数个扭曲、痛苦、疯狂、充满恐惧和欲望的“林薇”！她们在镜中挣扎、嘶吼、狂笑、哭泣，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仿佛将她内心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全部具象化、放大、并呈现在眼前！
更可怕的是，这些镜像并非静止，它们仿佛拥有生命，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死死盯着位于迷宫中心的、真实的林薇，嘴角咧开诡异的笑容，伸出虚幻的手爪，似乎想要将她拉入镜中，永世沉沦！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血腥、腐香和冰冷金属的气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嗡鸣声无处不在，震得人头皮发麻，心神摇曳。
这就是镜厅！陈氏一族守护（或者说囚禁）的“门”之倒影！仪式最终之地！
“欢迎来到……真实的殿堂。”陈景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他本人的身影在无数镜子中闪烁不定，仿佛无处不在，“喜欢吗？这些……都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模样。恐惧、懦弱、绝望……多么美妙的养料！”
林薇强忍着呕吐感和精神撕裂般的痛苦，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她牢记福伯的警告，不去看那些扭曲的倒影，不去听那些蛊惑的低语，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胸口温热的心核之上。
“源镜……在哪里？”她冷声问道，声音在空旷诡异的镜厅中激起层层回音。
“不必着急，很快你就会见到它。”陈景明的身影在一面巨大的、边框雕刻着无数痛苦人脸的镜子中凝实，他脸上带着狂热而残忍的笑容，“在仪式开始前，让我们先来……热热身。见一见，你的……老朋友。”
他话音未落，镜厅中央的景象突然一阵扭曲，一面巨大的镜子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镜面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被漆黑锁链紧紧束缚、低垂着头、气息奄奄的模糊身影——
是陈昊！
（第五卷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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