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宋澈煞白的脸往下淌，他拼命喘着气，胸膛的起伏大得吓人，感觉自己刚从淹死的边缘活过来。
睡衣湿透了黏在身上，大腿上自己扎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
这股子钻心的疼提醒着他，刚才那场关于背叛和死亡的地狱每一分都是真的。
宋澈吐出一口气，想让那颗因为恐惧和愤怒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安分点。
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得马上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可他脑子还是一团乱麻，一个他死也想不到的“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澈儿。”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声音里透着他最熟悉的慈爱和宠溺。
“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在做什么噩梦呢？”
这声音让宋澈的脑子“嗡”地一下，什么都想不了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一下子又白了回去。
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锈，一寸一寸地艰难地转了过去。
宋澈看到了一张脸，那张刻满皱纹又无比慈祥的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爷爷！是那个早就死在张敬之手里的爷爷，宋兆麟！
他活了？
“爷……爷爷？”
宋澈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抖得厉害。
他伸手就往自己流血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剧痛和血腥味又一次冲进脑子。
这不是梦！他很确定自己已经醒了！
可……可眼前这个人，说话的调子，脸上的笑，甚至身上那股烟草混着旧木头的味道，都和记忆里死去的爷爷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
“爷爷”看着他丢了魂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笑里全是疼爱。
“又做什么噩梦了？是不是又梦到爷爷被人杀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那只长满老茧又很温暖的大手揉了揉宋澈湿透的头发。
手掌的触感、温度，还有爷爷身上独有的味道……一切都真实得吓人。
“不……不对……”
宋澈疯了一样摇头，他那颗被生死磨练得硬如钢铁的心，在这一刻真的要扛不住了。
他知道，他的理智在呐喊，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双鱼座执灯人】那个混蛋搞的鬼！
但是他就是找不出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爷爷有哪里不对劲！
这哪里是幻觉！这根本就是在篡改现实！
【双鱼座执灯人】这个恶魔把他内心最想要的东西，和他已经发生过的现实“嫁接”在了一起，造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完美世界！
这才是那个家伙最难缠的地方，他从不攻击你的脑子，他攻击的是你那颗早就破烂不堪的心。
“好了，好了，不就是做个噩梦嘛。”
“爷爷”看着孙子怀疑人生的样子，眼神里都是心疼。
“看你这满头大汗的，一定是饿了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语气很温暖：
“走，爷爷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阳春面’。”
阳春面这三个字钻进宋澈耳朵里比什么攻击都厉害，直接砸在了他快要碎掉的心上。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想爸妈想到半夜偷偷哭，爷爷就会爬起来在厨房昏暗的灯下给他煮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那碗面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一点甜，也是他和爷爷之间不是父子却胜过父子的证明。
宋澈脑子空空的跟在爷爷有些驼的背影后面。
他走出总统套房，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再看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九十年代那种老旧的筒子楼里。
楼道里很暗，墙上贴着褪色的“节约用水”标语，空气里是潮湿味、邻居家的饭菜香和一点霉味混在一起的家的味道。
隔壁掉漆的木门后传来了新闻联播的开头曲，还有大人骂孩子写作业的声音，夹杂着小孩不服气的顶嘴。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幸福。
厨房里爷爷不算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泡下忙碌着。
“笃笃笃……”是切葱花的声音，锅里的水在“咕噜咕噜”地响，还有磕鸡蛋的声音，动作又熟练又温暖。
宋澈靠在掉漆的门框上，手指都能摸到木头上的毛刺。
他看着这一幕，这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感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一个危险又诱人的念头冒了出来，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多好？
没有守夜人，没有十二执灯人，没有那该死的使命……自己要只是个普通人，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在宋澈脑子里疯长，把他所有的想法都缠住了！
他那颗硬邦邦的心在这份能把铁都融化的温暖面前第一次动摇了。
宋澈甚至有点不想醒过来。
“面好了。”
爷爷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到掉漆的八仙桌上，绿色的葱花、黄色的荷包蛋飘在清汤上，香气扑鼻。
爷爷又拿来一双洗干净的筷子。
“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脸上还是那副慈祥的笑，好像一点都没发现“孙子”心里正天翻地覆。
宋澈看着这碗面，闻着那股熟悉的猪油和葱花香，空空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他饿了，也累了。
宋澈真的好想就这么坐下去，然后和小时候一样，狼吞虎咽地把这碗满是“爱”和“温暖”的面吃得一干二净。
再然后就当个真正的孩子，扑进爷爷并不宽厚的怀里好好睡一觉。
把那些该死的仇恨、使命和战争全都扔掉……扔得远远的。
可是就在宋澈即将彻底沉沦在由【双鱼座执灯人】为他量身定做的“幸福地狱”里的瞬间！
“嘶！”
一股剧痛从他紧握的拳头里炸开，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手里一直死死攥着一枚变形的弹头。
因为宋澈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用力，那块金属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的皮肉里。
这点来自现实世界的疼痛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它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穿了这个温暖幸福的梦境。
不对，这一切都是假的。
宋澈浑浊的眼神里终于重新有了焦点，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爷爷”，这一次他看穿了。
宋澈看穿了那副慈爱宠溺的表情背后藏着的一丝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冷漠。
那不是亲人看家人的眼神，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在欣赏一个即将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凡人。
“你不是我爷爷。”
宋澈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哦？”
“爷爷”脸上慈祥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饶有兴致的好奇。
“那你说我是谁？”
“你谁也不是。”
宋澈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怜悯。
“你只是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可怜虫。”
“一个只会躲在别人梦里靠偷看别人的痛苦和幸福来寻找存在感的偷窥狂。”
宋澈停顿了一下吐出了最伤人，也是最真实的那句话。
“一个失败者。”
“失败者”这三个字让那张慈祥的脸瞬间扭曲，变得无比狰狞。
“你找死！”
他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整个温馨怀旧的世界应声而碎，就像一面被砸烂的镜子，连带着那些幸福的幻影一同化为碎片。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和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而宋澈早在这个完美世界彻底崩塌的前一秒就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回来了，从那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幸福地狱”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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