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土上,三片花瓣并立,赤、紫交织,妖异而凄艳。此刻,在那三片花瓣的环绕下,第四片花瓣的雏形正悄然孕育,色泽竟是一种灼目的亮银色,边缘锐利,仿佛蕴含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却注定被摧折的锋芒。
幽璃的目光落在那抹亮银上,指尖微微蜷缩。
“第八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极力压抑的颤抖,“生于一个礼乐昌盛、却亦暗藏倾轧的王朝。他名‘晏’,无姓,乃教坊司一名乐籍女子所生,自幼显露无双琴技,被誉为‘百年不遇的琴道奇才’。”
李小草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韶华古琴:“哥哥…他弹琴?”
“是。”幽璃闭上眼,仿佛在聆听遥远的琴音,“他的琴音,能引百鸟驻足,能令落泪者展颜,能让躁动者心安。甚至…有传闻,其琴音近乎道,可抚慰神魂。陛下闻其名,召其入宫献艺,龙心大悦,特准其脱离乐籍,赐居‘清音阁’,一时风头无两。”
她的语气陡然转沉,带着冰冷的寒意:“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绝世之才,若无权柄相护,便是怀璧其罪。他的琴音越动人,便衬得他人越是庸碌。嫉恨、流言、阴谋…如影随形。这一世,他试图以琴音抗争命运,却…终被命运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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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皇城脚下,清音阁。
此处本是一处幽静别苑,如今因一人而名动京城。
晏便住在这里。他年方弱冠,面容清俊,气质空灵,一双修长的手,抚琴时宛如拥有魔力。他性情单纯,心中唯有琴道,对周遭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或者说,不愿去察觉。
他的琴声成了神都一绝。王公贵族以能听他一场演奏为荣。但他从不倨傲,对真心求教者倾囊相授,对贫寒学子亦不吝指点。
然而,他越是这样光风霁月,越映照出某些人的卑劣。关于他“恃才傲物”、“借琴音魅惑君上”、“非是凡人乃妖异”的流言开始悄然传播。
这一日,一位神秘客人递帖求见。
来人是一位戴着面纱、气质高华的夫人,自称“璃夫人”,言及慕名而来,愿以重金求一曲《广陵散》。
晏本不轻易应承此类私下邀约,但听闻对方欲求《广陵散》——此曲堪称琴道至高绝学,早已失传,他亦只在残谱中窥得一二,心中不由生出知音之感,便破例应允。
璃夫人于帘后静听。
当晏奏响那沉寂多年的琴音时,整个清音阁仿佛都笼罩在一股悲壮苍凉、却又慷慨激昂的意境之中。曲终良久,帘后悄然无声。
晏微微喘息,方才他全心投入,竟隐约触摸到了那失传绝学的神韵。
“夫人的知音之情,在下感佩。只是此曲终非全貌,愧对…”他话音未落,却见帘后人影微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晏怔住了。
良久,璃夫人的声音才传出,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沙哑:“…公子琴艺,已近乎道。此曲…虽不全,意已至。妾身…感激不尽。”
她留下远超约定的酬金,匆匆离去,仿佛多留一刻都是煎熬。
晏望着那丰厚的酬金,又想起帘后那异常的静默与压抑的哭声,心中莫名一痛。这位夫人…为何听琴至此?
此后,这位璃夫人又来过数次,总是听琴,寥寥数语,从不透露身份,赏赐极为丰厚。晏渐渐察觉,这位夫人似乎并非单纯爱琴,更像是在…透过琴音,确认着什么,守护着什么。她看他抚琴的眼神(虽然他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那双眼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欣赏。
他甚至有一次忍不住问道:“夫人,我们是否…”
“公子慎言。”璃夫人总是及时打断,声音恢复清冷,“妾身只是爱琴之人。”
可她越是如此,晏心中的异样感越强。他的琴音能感知情绪,他能感觉到这位夫人平静表面下那汹涌的痛苦。这痛苦,竟与他的琴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让他演奏时,常常不由自主地融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眷恋与哀伤。
他的琴技,竟因此而再次突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却也…更加引人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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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李小草心急如焚。
她能模糊地感知到兄长这一世与琴相关,且正被巨大的危机环绕。她试图相助,却难以直接干预。
这一日,她看到晏即将应邀前往一位权势煊赫的亲王邸府演奏。小草心中警铃大作,那亲王正是流言的源头之一!
她不顾一切地凝聚神力,通过韶华古琴,将一股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意念,投向神都方向。
清音阁内,正欲出门的晏,忽见院中他平日最喜爱的一株兰草,无风自动,叶片疯狂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姿态竟似在拼命阻止他!更有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攫住了他。
他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那株兰草。
“公子,车马已备好。”仆役在门外催促。
晏看了看兰草,又看了看门外华丽的马车,最终摇了摇头:“回复王爷,便说我突发急症,无法前往,万望恕罪。”
他第一次,遵从了那莫名的预感。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对方既已存心发难,又岂会因他一次称病而罢手?
不久后,宫中夜宴,陛下特命晏献艺。
这是一场荣耀,也是一场鸿门宴。
宴席之上,晏全心演奏,琴声悠扬,如清泉流响,令众人如痴如醉。陛下亦抚掌称赞。
就在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之际,忽有大臣出列,厉声指控:“陛下!臣闻晏之琴音,非是仙乐,实乃妖术!能乱人心智,蛊惑君心!近日宫中多有异事,皆因此人琴声所引!臣请彻查此妖人!”
紧接着,数名早已安排好的“证人”出列,言之凿凿,称听其琴音后如何心神不宁、家宅不宁。更有“方士”呈上所谓“证物”,言其琴弦乃用妖物筋腱所制,琴身木料取自坟场阴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陛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向晏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晏脸色煞白,据理力争:“陛下明鉴!草民之琴,皆寻常材料所制!琴音乃心声,唯求至真至善,绝无妖邪!”
“至真至善?”那大臣冷笑,“那你如何解释,听过你琴音之人,皆对你念念不忘,甚至如痴如狂?若非妖术,何以至此?”
这指控恶毒至极,将他的琴技直接与魅惑邪术划等号。
晏百口莫辩,他看向四周,那些平日对他赞赏有加的权贵们,此刻皆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沉默的“璃夫人”竟突然起身,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微颤:“陛下,妾身可作证,晏公子琴艺超凡,乃天赋使然,绝非妖术!妾身愿以性命担保!”
宴席之上一片哗然。众人皆惊讶地看着这位不知来历、却气度非凡的夫人。
晏更是震惊地看向她,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她为何要如此冒险?
陛下目光锐利地看向璃夫人:“你是何人?何以担保?”
幽璃(璃夫人)心中一沉,知自己冲动之下已置身险地。她正欲强行编造身份,异变突生!
夜宴角落,一名负责记录陛下言行、看似毫不起眼的史官,手中那支古朴的判官笔无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异常的嗡鸣!笔尖毫芒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幽璃感到一股庞大、冰冷、无情的法则之力骤然降临,死死锁定了她,警告之意如同冰锥刺入她的神魂!她周身鬼仙之力瞬间凝滞,竟连一句话也再说不出!
而那判官笔的异动,虽极其短暂,却也被席间几位真正有道行在身的人隐约察觉,他们目光惊疑地扫向那名史官,却又看不出任何异常。
陛下见那夫人突然脸色苍白,哑口无言,只当她心虚,顿时疑心更重,不耐地挥手:“将此妇人一并带下!将晏收押天牢,严加审问!”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
晏被拖拽下去,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位璃夫人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不再是悲伤与欣赏,而是无边的愤怒、绝望,以及一种几乎要毁天灭地的疯狂,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着,无法动弹。
那眼神,让他心如刀割,比任何指控都让他疼痛。
天牢阴暗潮湿。
严刑拷打接踵而至。他们要他承认妖术惑众,要他攀咬其他“同党”,更要他交出那所谓的“琴技秘籍”。
晏遍体鳞伤,却始终咬牙不认。
他心中唯有一念:不能污了琴道清名,不能连累那位为他说话的夫人。
他不知道的是,天牢之外,幽璃已近乎疯狂。她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甚至不惜代价想要强行劫狱,却被云弈、荆芥等人死死拦住。
“幽璃!判官笔异动已是极大警示!你若再强行干预,不仅救不了他,自身必遭天谴,更会让他这一世苦功尽弃,真灵受损!”云弈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
幽璃眼中赤红,鬼气不受控制地四溢:“难道就眼睁睁看他被冤杀?!”
“此乃命劫!”荆芥叹息,“我等…只能尽力保住他性命,但…”
但他们都知道,陛下已深信晏为妖人,在重重阴谋与“证据”面前,保住性命,难如登天。
数日后,狱卒送来断头饭。
晏知大限已至,反而平静下来。他向狱卒求来一张粗糙的桐木琴。
临刑前夜,天牢之中,响起了低哑却依旧动人的琴声。那琴声里,有不平,有冤屈,有对世情的嘲弄,却最终归于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释然与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琴声穿透牢墙,传得很远。天牢外阴影中,一个身影倚墙而立,听着那绝命之音,指甲深深抠进墙壁,石屑混合着暗色的血迹簌簌而下。
翌日,刑场。
晏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神情平静。
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
寒光落下的瞬间,晏仿佛听到了一声撕裂长空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那声音…像是琴弦骤然崩断的绝响!
真灵飘起的刹那,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刑场上空,乌云翻滚,竟隐隐汇聚成一张巨大的、悲泣的女子面容,却转瞬便被无数金色雷霆击碎驱散!
…是…你吗…
原来…一直是你…
往生土上,那第四片亮银色的花瓣骤然绽放,光华璀璨却短暂,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迅速黯淡下去,边缘染上了一抹永不褪去的血锈色。
第八世,终结于才华招妒与政治阴谋。
他曾以琴音倾世,最终亦以琴音绝命。那位于帘后、刑场外的知音与守护者,成为这一世繁华喧嚣背后,最沉重也最无力的注脚。判官笔的异动,也预示着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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