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大包间,中间用屏风隔开,屏风那边还有一桌。
这鸭子得用挂炉余温闷熟,金司长殷勤地掀开鎏金珐琅食盒,雾蒙蒙的水汽里浮出赤金油亮的鸭身,你们瞅这皮色,得是三十年以上的老焖炉才能淬出这样的成色。他抄起银叉轻戳鸭颈,酥脆的琉璃皮应声绽开细密裂纹,皮下竟不见半点油星渗漏。
除了鸭子,八仙桌上还摆着二十四道青花瓷碟。巴掌大的芝麻烧饼煨在紫铜暖炉里,旁边莹白的荷叶饼叠成莲花状。一碟秘制蘸酱,深褐色的酱料里浮着桂花碎与陈皮丝,就像一件冻在琥珀里的前朝漆器。
金司长别夸了,让我姐他们吃到嘴里她们不就知道什么味儿了。”姜兰兰打断了金司长的显摆。
姜兰兰的打断让金司长稍顿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兰兰妹妹说的对。”一边扳开鸭腿,玛瑙色的肉汁顺着鎏金筷滚落,周市长,先垫口玫瑰露醉鹅肝。
周汀芷端碟子接了:”谢谢金司长。“
姜母插话:“瞧你们两个客气的,一口一个官称,咱们这是家宴,别把你们在单位的那一套放在这儿,显得多生分。小金今年四十二对吧?汀芷三十五,我看你们叫名字就挺好……”
“阿姨说的对,来汀芷动筷子!”
……
姜兰兰不动声色地用筷子轻触了一下,鸭腔里滚出颗蜜渍青梅,在青瓷盘上滴溜溜转着,酸甜气轰然炸开整屋人的鼻腔。
“姜哥,这个给你!”姜兰兰把青梅夹给江河,惹的姜母姜父拿眼直剜她。
服务员端来盏豆汁儿冰淇淋,乳白玉碗里浮着翠绿的芥末苗,姓金的先端起一碗:这是护国寺老师傅新研制的,专给头回吃豆汁儿的贵客压惊。叔叔阿姨虽然是长辈,但汀芷远来是客,这碗先给你。
姓金的瞅着周汀芷第一片鸭皮蘸着桂花酱入口,先是眉头微蹙,又在第二口豆汁儿冰淇淋化开的瞬间舒展了眼眉。
得意地笑了笑,这才让着姜母、姜父、姜兰兰:“叔叔阿姨、兰兰都尝尝!”
唯独没理会江河。
“江哥,你也吃!”姜兰兰上手,帮江河卷饼、夹肉。
气氛有点诡谲,姜父姜母明显在帮着姓金的创造机会和条件,而姓金的却总是想通过对江河的无视提高自己的身价,却不知道反而引起周汀芷的些许不快。
她不排斥姜父姜母的安排,也觉得这个男人不论是从长相还是工作,都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畴,但他这种把好恶挂在脸上的人让她不自觉想起贾怀仁。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江河也幻想过和周汀芷的旖旎,但也仅仅是幻想。
他听到了进门时姜母的话,心里生起一股失落甚至难过,但他又能怎样?
幻想也好、理想也好、梦想也好,但仅局限于意淫,就像《平凡的世界》中,他相信田晓霞和孙少平感情的真挚,却无法想像一个省报记者和一个煤矿工人生活在一起的模样。
同理,他也不敢想他一个连职级都没有的秘书娶一个正厅级市长是什么样的情况!
估计会上热搜吧?
鸭架汤来了,汤色清亮如月下青龙潭,漂着几粒胭脂萝卜雕的并蒂莲。
姓金的越发殷勤:“这个汤不但营养丰富,还美容养颜,来汀芷,趁热尝尝。”
江河用汤勺送一口到嘴里:确实不错,一口香、一口鲜。
“比那个老店的味都好!”姜母说。
“去那里吃讲个牌面,在这儿吃讲个味道。”姜父说。
姜兰兰来了一句:“还有一点就是在这里吃省钱。”
暮色染蓝窗棂时,最后一道鸭油酥烧饼裹着山楂糕呈上。
粗陶盘托着白气落在八仙桌上。十八层酥皮炸开的金丝蜷成云头纹样,暗红山楂糕渗出蜜色经络,倒像把晚霞揉碎了嵌进雪浪里。
您细瞧这酥层,姓金的用银筷尖挑开薄如蝉翼的饼皮,细碎的鸭油香混着槐花蜜甜腾空而起,得用前门老冰窖镇过的鸭油,揉进三蒸三晒的桂花盐。碎屑落进青瓷盏的刹那,竟发出初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山楂糕切作寸许见方,灯光下流转着玛瑙光泽。穿着宫装的服务员轻点琉璃盏里的玫瑰卤:这是仿照清宫消食饮子调的,拿琉璃厂新出的碾玉钵捣了九遍。
酸甜气漫过舌尖那刻,周汀芷因为云顶集团而起的郁气化解了不少。
西北角屏风后突然一声响,随着一声声惊呼,中间的屏风翻倒,江河望去,只见一位穿深灰中山装的老人仰倒在太师椅上,左手死死揪着左胸,整张脸青得像生锈的铜器。
戴着珍珠项链的中年女人打翻青瓷碗,参汤泼在万字纹地毯上,小王!快拿速效救心丸!
江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老人有心脏病?”
让开!两个穿黑夹克的小平头突然拦住他,耳麦闪着红光。
“是有心脏病,去年才做的支架!”戴珍珠项链的中年女人冲两个黑夹克小平头示意一下,两个人身子闪开,却保持着警惕。
江河手指搭上老人手腕就变了脸色:脉搏又急又乱,像暴雨打在瓦片上——这是典型的心梗前兆。
“快去胡同口的药店问问他们有没有针灸包,病人三分钟内不急救就来不及了!这是急性心肌梗死!
另一个穿香云纱的女人示意一个小平头:快去!
小平头来去很快。
江河扯开老人衣领,三棱针在酒精棉上一擦,照着内关穴就扎进去。
两个小平头同时把手按在腰上。
老人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哮鸣音。
硝酸甘油喷雾!江河接过蓝色小瓶往老人舌下连按三下,转头对姜兰兰喊:拿冰柜最底层的陈醋!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江河施为。
终于,老人身子挺了挺,歪头咳出一口黑血,年轻警卫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小伙子,好手段!”
老人的声音很颤,但言语、头脑却很清晰,“马克思都拉住我的手让我跟他走了,让你一巴掌给拍开,又把我给扯了回来!”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两个女人附在老人身侧:“爸,你吓死人了!”
胡同外救护车、警车的呜叫响成一片。
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几个精干小伙的扈从下冲进来,很诧异地看着老人胸前颤悠悠的银针,将老人抬上担架,快速接驳着仪器,匆匆走了!
一个小平头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对江河:“请出示你的身份证,留下你的电话和工作单位、联系地址!”
从证件上看到江河也是体制内的人,小平头出示一个证件在江河面前:“保密条例你应该懂的!保持电话畅通,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京城!”
证件上“xx警卫局”几个字差点烫了江河的眼。
“你有行医资格证吗?”谁让你胡乱出手了?这里不是你们云城,你一个小司机逞什么英雄?惹了祸、摊上事怎么办!你会连累很多人的!”
金司长发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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