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寒霜依旧。
张家小院昨夜庆祝的痕迹还未完全收拾干净，但张小彘已如往常般早早起身。
他换上了那身半旧的青布棉袍，案首的光环并未让他觉得有资格懈怠。
王氏心疼地想来劝他多歇息一日，却被张屠夫拉住。
如今的张屠夫，腰杆挺得笔直，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骄傲与信任：“让彘儿去！案首咋了？案首更得用功！咱儿子是干大事的人！”
张小彘笑了笑，拎起熟悉的书箱，踏着晨霜，再次走向镇上学堂。
一路上，遇到的村人无不热情地打招呼，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案首老爷早！”
张小彘皆一一礼貌回应，并无半分得意忘形之色。
踏入学堂，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
同窗们看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羡慕、敬佩、甚至有一丝疏离。
那两位一同去考试却名落孙山的同窗，更是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李秀才还未到，学堂内显得有些安静。
张小彘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摊开书本，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开始晨读。
朗朗书声响起，似乎驱散了一些微妙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小衙内赵文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张小彘，立刻扑过来，激动地一把抱住他：“彘哥儿！不！案首大哥！你太厉害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嗓门洪亮，打破了沉寂。
张小彘被他晃得头晕，笑着挣脱开：“文轩兄，你也考中了，同喜同喜。”
“我那哪能跟你比！吊车尾勉强上榜！”
赵文轩嘴上谦虚，脸上却笑开了花，显然对自己能中也极为满意，“我爹高兴坏了，说咱老赵家祖坟也冒青烟了！昨晚非要拉着我拜祖宗！”
他又凑近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嘿嘿，王鹏举那厮这下惨咯！听说现在还关在大牢里呢！真是大快人心！”
正说着，李秀才走进了学堂。
老先生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藏青色长衫，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他目光扫过堂下学子，尤其在张小彘和赵文轩脸上停留片刻，欣慰地点点头。
但当看到那两位落榜的学生垂头丧气的模样时，笑容稍稍收敛，化作一声轻叹。
“今日，我们先不授课。”
李秀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此番县试，我学堂六人下场，中试四人。张小彘更高中案首，赵文轩亦榜上有名。此乃尔等平日刻苦，上天不负之结果，老夫心甚慰之。”
他首先看向张小彘，目光中满是赞赏与期许：
“彘儿，案首之名，既是荣光，亦是责任。望你戒骄戒躁，勿以此自满。功名之路方才起步，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关关难过。需知‘谦受益，满招损’，切记切记。”
张小彘起身，恭敬行礼：“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定当勤勉如初，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
李秀才颔首，又看向赵文轩，
“文轩，你此次能中，亦有进步。然则名次靠后，更需知不足而奋进，切不可因侥幸而心生怠惰。当以彘儿为楷模，扎实学问，方是正途。”
赵文轩难得地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学生明白！以后一定跟着彘哥儿好好学！”
李秀才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两位落榜的学生身上，语气变得温和而沉重：
“此次未中，不必过于灰心气馁。科举之道，本就艰辛。陈实，你分至‘臭号’，终日受秽气所扰，精神难聚，此乃时运不济，非战之罪。李茂，你体弱畏寒，考场三日后便感染风寒，带病坚持完试已属不易。”
他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一次失利，并非绝路。找出不足，强健体魄，调节心境，来年再战便是。夫子希望见到的是你们愈挫愈勇之志，而非一蹶不振之态。”
那名叫陈实的学子闻言，眼圈微红，哽咽道：
“学生…学生只是觉得愧对先生教导，愧对家人期望…”
李茂也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
李秀才温言道：
“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今日之挫，或为来日之福。收拾心情，留在学堂，或回家静养些时日，想清楚了，道路仍在脚下。”
安抚完落榜学子，李秀才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无论如何，今日学堂有四名学子进阶府试，乃一大喜事。中午老夫做东，咱们去镇上‘状元楼’，小小庆祝一番，也为彘儿贺喜，为文轩鼓劲，亦为陈实、李茂二位重振旗鼓！”
学堂内的气氛这才真正活跃起来。
学生们纷纷向张小彘和赵文轩道贺，也出言鼓励那两位落榜的同窗。
中午，“状元楼”雅间内，李秀才难得地点了好几样好菜，甚至破例允许学子们以茶代酒，小酌一杯。
席间，老先生谈笑风生，说起自己当年科举的趣事和艰辛，又勉励几人要互相扶持，共同进步。
张小彘依旧是席间的焦点，但他言行举止依旧谦和有礼，不时将话题引向赵文轩和其他同窗，毫无案首的架子，令李秀才暗暗点头。
庆祝过后，回到学堂，下午的课程照常进行。
仿佛案首的荣耀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寒窗苦读的日子依旧如流水般平静而坚定地向前流淌。
放学时分，李秀才将张小彘单独留下。
“彘儿，府试在四月，时间紧迫。你这次拿到了案首，一个童生功名肯定跑不了的，这段时间可多看些历科程墨、闱墨，学习他人长处。经义文章需更精深，诗赋亦不可偏废。字迹还需精益求精。”
老先生谆谆教导，为他规划着接下来的学习重点。
县试案首，府试不辍，这是科举场上的潜规则，除非知府与县令是死对头，不对付，才会府试罢辍一县案首。
所以，不管张小彘府试发挥如何，一个童生功名都稳了。
这也是张屠夫之前为何如此激动，其他人如此尊重张小彘的原因。
十五岁的少年案首，前途，不可限量。
“学生明白。”
张小彘认真记下。
“此外，”李秀才沉吟片刻，“你既为案首，便是本县本届童生之首。需知‘君子慎独’，更需‘君子有朋’。与其他童生交往，当以宽厚为本，以学问相交，切不可恃才傲物，徒惹非议。”
“先生放心，学生必当谨言慎行，团结同侪，专心学问。”
夕阳下，少年昂首背着书箱回家的身影，与往日并无不同。
只是那身影里，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与明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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