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鱼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贱民的油腻味？
她低头看看自己干净的围裙，闻了闻空气里飘着的葱油饼和肉汤香，再看看身边那些因为打了胜仗而满脸高兴的乡亲们，只觉得轿子里那句话，又冷又恶毒。
这股味道，是边关的烟火气，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打了胜仗的将士们最想念的家乡味。
到了这个贵小姐嘴里，就成了贱民的油腻味。
队伍在将军府门前停下。
一顶大轿子里，先走出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胖子，脸上堆着笑，正是钦差大臣秦渊。
他一看到门口穿着盔甲、气势很足的陆沉，笑容更深了，拱手说：“陆将军，我奉皇上之命前来，将军真是厉害，皇上在京城天天夸您呢！”
陆沉没什么表情，只是按规矩抱拳还礼，声音听不出高不高兴：“秦大人一路辛苦。”
他身后，张猛等人也是一身盔甲，笔直的站着，看着这群京城来的贵人，眼神里全是审视和警惕。
这时，后面那顶小轿子的帘子被丫鬟掀开，一个穿着粉色华丽长裙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她头上戴满了金钗珠翠，在这灰扑扑的边关，她这一身打扮，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就是秦渊的女儿，秦婉儿。
她一落地，好像踩到了什么脏东西，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还抬手用丝帕在鼻子前扇了扇，想扇走那股她说的油腻味。
“爹，这里的风沙好大，吹得我脸都疼了。”她声音娇滴滴的，全是委屈。
秦渊连忙安抚：“婉儿乖，忍几天就好了。”
秦婉儿的目光越过她爹，直直的落在了陆沉身上。当她看清陆沉那张英俊的脸时，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是一种看到好东西就想占为己有的眼神。她提起裙子，学着京城贵女的样子，对着陆沉行了个礼，声音拿捏的刚刚好：“小女秦婉儿，见过陆将军。早就听说将军威名，今天一见，果然是英雄好汉。”
陆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算是回了礼。
晚上的接风宴，设在将军府的正厅。
为了招待钦差，林小鱼和后厨的几个妇人忙了一整天。
她没做什么花哨的菜，都是边关的硬菜。
桌子中间是一只烤得焦黄流油的全羊，看着就让人想吃；旁边摆着大盘的红焖羊肉，肉炖的很烂，汤汁浓浓的；
还有金黄的玉米饼、新面烙的葱油饼，以及用山里蘑菇炖的野鸡汤，香味飘了半条街。
秦渊倒是很给面子，不停的夸菜丰盛，举着杯子跟陆沉和陆老将军喝酒。
而那位秦婉儿小姐，就有点特别了。
她面前的碗筷几乎没动过。
丫鬟给她夹菜，她只是用筷子尖轻轻拨一下，就皱着眉让丫鬟拿走。
那只烤得外酥里嫩的羊腿，张猛吃得满嘴是油，她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爹，我吃不惯这些。”
她小声对秦渊抱怨，声音不大，但主桌的人都听见了，“太油了，看着就没胃口。”
秦渊有点尴尬，对陆老将军笑了笑：“小女从小娇生惯养，肠胃弱，吃不了这些油腻的，让老将军见笑了。”
“哦？是吗？”
陆老将军笑呵呵的，夹了一筷子蘑菇，“这可是小鱼丫头亲自上山采的，最爽口，秦小姐要不要尝尝？”
秦婉儿看了一眼那盘卖相普通的炒蘑菇，勉强伸出筷子，夹了一小片放进嘴里，还没怎么嚼，就拿帕子捂住嘴，皱着眉，一副难吃的样子。
“这……这是什么东西，一股子土味。”
她放下筷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边关的吃的，果然粗糙。也难怪，乡下地方，食材不好，厨子手艺也有限，能做成这样算不错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
几个陪着吃饭的边关将领，脸色都沉了下去。
这分明是当众打他们的脸，更是直接说他们引以为傲的林姑娘不行。
“你！”
张猛“霍”的一下站起来，瞪着秦婉儿，刚要骂人，却被陆沉按住了胳膊。
陆沉的手很有力，张猛一肚子的火气被压了下去，动不了了。
只见陆沉脸色没变，亲自拿刀，从烤羊身上片下一块最嫩的里脊肉，放在自己盘里，慢条斯理的吃下。
然后，他才抬眼看向秦婉儿，语气平淡：“秦小姐在京城吃好的穿好的，自然不懂这羊肉的好处。我边关的将士，在风雪里巡逻一夜，冻得手脚发僵，回来能吃上一口热羊肉，喝上一碗热羊汤，就能把命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过秦婉儿那张精致的脸，继续说：“这食物粗糙，是因为它能给活人力量。至于手艺，能让将士们吃饱吃好，有力气上阵杀敌，就是最好的手艺。”
他的话不重，却很有分量，砸在众人心上。
他这话表面说的是食物，其实另有深意。
秦婉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武将，嘴巴也这么厉害。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话说。
在保家卫国这样的大道理面前，她那些关于精致、风雅的挑剔，显得特别可笑。
就在气氛僵住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暖阁那边传来。
“秦小姐说的是，边关食材确实简陋。”
大家闻声望去，只见林小鱼端着一个白瓷汤碗，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生气。
她将汤碗轻轻放在秦婉儿面前，柔声说：“这是我特意为小姐备的阳春白雪汤。想来小姐金枝玉叶，吃不惯我们这儿的下里巴人，这碗汤只用了山顶的雪水，配上几粒天山雪莲，清淡的很，最是高雅，想必能合小姐的胃口。”
她一番话说得很周全，可清淡、高雅几个字，却让秦婉儿脸上火辣辣的。
你不是嫌我们的菜有味儿吗？
那就给你一碗没味儿的，看你这高雅的人怎么喝！
秦婉儿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看着眼前那碗清水一样的汤，端起来不是，不端起来更不是。
“说得好！”
陆老将军抚掌大笑，打破了僵局，“还是小鱼丫头想得周到！来来来，秦大人，我们继续喝！”
一场接风宴，就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中结束了。
林小鱼一直在后厨与正厅相连的暖阁里，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秦婉儿说厨子手艺有限时，她心里猛的一沉。
但当她看到陆沉沉稳的站出来维护她时，那股子委屈和愤怒，又瞬间变成了暖心。
他懂她。
他懂她食物里的心意。
所以，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份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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