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卫的船带着打捞出来的货品顺利靠岸了。
沈琰早已等候在卫所码头，见周韬下船，快步迎上前去。
“周指挥使辛苦了！此番打捞如此神速，短短几日便寻得沉船，起获海漕会走私铁证！如此行事高效，有这样的平海卫戍守海疆，可保大明海防稳固，百姓安心。”
周韬朗声大笑：“沈大人过誉了！这还有赖于大人及时将海漕会沉船的位置以及船舱的布局详细告知，若没有这些，茫茫大海如何寻得沉船踪迹？大人洞察先机，如今人赃并获，将海漕会一网打尽，也能让海澄县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而后沈琰和周韬查看清点账册，确认这次打捞的货物细节之后，便各自撰写呈报公文。
周韬命人拟好《海防要务呈报》，快马送往福建都司。
沈琰则写好《走私赃物详情禀文》，打算回海澄县后，按流程呈递漳州府。
待平海卫的诸事妥当，沈琰带着曲迦音、倪小鱼登上返程的马车。
车厢内，沈琰对二人说：“现在珠玉村并不安全，麻脸他们回去之后，不提走私败露，只说船是被你们击沉的，众多兄弟全因你们二人丢了性命。我已经令衙役缉拿了海漕会余孽，但村民们仍不明真相，这时候回去，怕是要遭他们报复。你们且先住到县衙后院的偏房，那里有衙役值守，可以放心。”
倪小鱼忍不住说：“县尊大人，都是他们胡说，迦音都与我说了……”
沈琰看向曲迦音。
曲迦音平静接口道：“只有一炮命中甲板，小型的弗朗基炮不会造成那么大的杀伤力，大人查案时可详细盘问海漕会逃生的船员。”
沈琰颔首：“船员中有一人叫做柱子，之前找到我，已经将他看到的情况和盘托出了。”
倪小鱼听到此处忍不住看着曲迦音高兴地说：“柱子哥他……”
曲迦音笑着点点头：“他没事，太好了。”
沈琰继续说：“柱子把逃生时的情况说了，当时大部分船员都得以逃生，至于没有逃生的，除了贪财之人，恐怕就是中途被麻脸他们抛下之人。”
倪小鱼握紧拳头：“麻脸想让村民们针对我们，让我们回不去珠玉村……等我把祖母接过来，我们就再也不回去了！”
他转头看向曲迦音：“你也不回去了，是不是？”
曲迦音摇摇头：“我们当然要回去，不过，不是现在。”
她望向沈琰：“我们要光明正大地回去。”
沈琰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曲姑娘，你准备怎么做呢？”
曲迦音望着沈琰，过了一会儿说：“县尊，容民女再想想此事，晚些时候再向大人禀明。”
平海卫离海澄县县衙有二百里，这次因为路上天气不好，他们准备在驿站住一夜。
安顿好之后曲迦音去找沈琰，沈琰正一个人在房内泡茶，见到曲迦音便邀她坐下共饮。
曲迦音开门见山地说：“平海卫已经打捞出来了货物，但今日在车上，民女看到县尊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沈琰的目光从茶盏上移到曲迦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所以，你今日在马车上说晚一些说，是因为这个？”
曲迦音点点头：“有这个原因，也是因为珠玉村的事还要再想想。”
沈琰为她斟上一杯热茶：“每当我有烦恼时，就会烹茶，一边喝茶一边思考，思考很多事情，如何解决问题，如何……不忘初心。”
沈琰一边说着一边也觉得有些奇怪，他竟然对这样一个年轻的渔女去说这些。
其实他心里面并不完全相信曲迦音是来自未来的大明女官。
但经历了海漕会的这些事，他已经对曲迦音另眼相看了。
曲迦音说：“大人，民女冒昧一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不顺之事？”
沈琰想了想说：“有顺利之事，也有不顺之事。我去见了知府，禀明海漕会种种不法行为，知府令我大力整饬，彻底取缔海漕会。”
曲迦音说：“可以彻底清除海漕会的势力，这是大好事。”
沈琰点点头，语气却沉了下去：“这是顺利之事，而不顺之事，和市舶司相关。海漕会能如此妄为，背后肯定有市舶司的纵容默许，但我向知府建言彻查时，他劝我说此事牵扯过多，不要去深究，更不要提开放海禁之事 。”
曲迦音思考片刻问：“那么大人是怎么想的呢？”
沈琰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其实我想了很久，我之前一直决定要做一个好官，但是当抉择真的来临的时候，其实我是犹豫的……”
曲迦音知道沈琰面对着切实的压力，作为县尊的上级，知府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如果他要越级上报的话，会开罪上官，更将为整个官场不容。
因为在官场里，对于越级的之事是非常敏感的，没有上级想要这样的下属。
况且这事除了针对市舶司，还有触及海禁祖制，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他成功了，算幸运，如果没有成功的话，以后的仕途就很艰难了。
沈琰站定，转过身，目光坚定：“我还是要做这个事，我会将案件的来龙去脉，以及搜查到的情况上呈给御史。”
曲迦音想了想说：“县尊如果呈文的话，还是要先通过知府核验，但知府是反对的。”
沈琰说：“我知道，如果他拒绝接受，我可以再通过布政使司将此事报至福建道监察御史。”
曲迦音缓缓说：“如此一来县尊的仕途会大受影响。”
沈琰说：“但我不能置之不理。”
曲迦音凝视着他，片刻后，轻声道：“民女倒是有个好办法，大人可愿一听？”
沈琰重新坐下：“你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曲迦音说：“此事可由我来做，请大人以个人名义，为民女写一封《荐举信》，民女携带此信还有证据，前往福建道监察御史驻地，以漳州府民的身份，告发海漕会走私背后的市舶司贪腐之罪，请求御史彻查！”
沈琰盯着曲迦音说：“你是要……民告官。”
曲迦音说：“是，如果由县尊来告，知府一定会进行阻拦，而下官越级上告，会被视为对抗上官，而遭到知府打压报复。但由民女来首告，县尊仅需在御史彻查时积极配合，便可避开冲突，无需承担首告责任。”
沈琰沉默良久：“可是这事，不应该由你来出头，这本是我的职责。”
曲迦音盯着沈琰的眼睛，语气恳切：“由民女来做，不仅是为了海漕会和珠玉村之事，也是因为县尊是个好官。”
随后她微笑着说：“县尊是利民济世的好官，好官难得，您只有长久做下去，甚至在未来平步青云，才可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沈琰静静听她说完，心中感慨万千。
他之前甚至都想好了大不了就辞官归隐，但又可惜仕途才刚开始。
曲迦音提出的确实是个好方法，她有这样的魄力和胆识，让沈琰有一种她确实深谙为官之道的感觉，难道她真的做过大明女官？
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案件。
沈琰有些担忧地说：“只是这个方法，会让你以身涉险…… ”
曲迦音眨眨眼：“大人无需担心，我会有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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