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的手指仍插在浮冰中，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淌下。他没有去擦，只是盯着那滴落的血——一滴，又一滴，砸在冰面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意识已经回归。
不是初醒时的混沌，而是清醒地记起一切：他们逃出来了，五个人都活着，可伤势沉重，几乎只剩一口气。
幽瞳躺在他身旁，尾巴无力地蜷着，连一根毛都动弹不得。雷嗔倚靠在碎裂的冰堆上，半边身子压着断裂的骨鞭，呼吸断续微弱。铁无锋仰面躺着，胸口起伏极轻，机械义眼早已熄灭。白枭被压在最下方，脸上沾着血迹，刚才手指曾微微抽搐，此刻却已静止不动。
夜澜试着动了动左手，伤口撕裂，剧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一阵发黑。
他咬紧牙关，撑起身体，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瓶口已有裂痕，里面仅剩些许暗红色液体。他仰头倒入喉中，一股焦苦夹杂着雷电的气息直冲脑门，神经仿佛被无数细针刺穿，全身猛地一震。
神志瞬间清明。
就在此时，右手掌心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并非外伤之痛，而是像有烈火在体内燃烧，顺着经脉一路窜向识海。他低头看去，掌心的塔纹正微微发烫，泛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下一瞬，视线晃动。
一道透明光幕凭空浮现，悬于面前。画面支离破碎，如同摔裂的镜面，拼凑出几段模糊却清晰的影像。
第一幕：风雪肆虐的雪山之巅，幽瞳独立其上，银发翻飞，血瞳静静凝望远方。她的肌肤逐渐转白，纹理凝固，整个人化作一尊晶莹剔透的石像，三尾舒展，宛如守护某种不可言说之物。
第二幕：幻天塔顶，雷嗔盘踞塔尖，银翼低垂，周身缠绕着锁链般的符文。双目失神，宛若无魂的雕像。风过处，扬起一片灰烬。
第三幕：一间破败琴室，白枭端坐于焦尾琴前，身躯已然石化，唯有左眼残存一丝微光。指尖停在琴弦之上，仿佛仍在等待下一个音符响起。
第四幕：一座废弃锻造炉旁，铁无锋背对画面而坐，机械义眼黯淡无光，八柄重锤遍布裂痕，最后一柄横卧于地，锤头崩缺一角。他静止不动，似是沉眠，实则生机已绝。
夜澜呼吸一滞。
他猛然伸手抓向光幕，手掌穿过虚影，什么也未触及。再以神识探查，识海顿时震荡，金丹剧烈跳动，发出一声低沉悲鸣。
画面并未消散。
反而愈发清晰。
他听见幽瞳的声音，轻得像是来自遥远彼方：“我愿永守此界……直到你归来。”
全身猛然一颤。
这不是幻觉。
幻天塔第六层不会欺骗。这一层掌管洞察天机、预知未来，所现之景皆为蕴含因果的真实片段。
可这未来……竟是由他亲手带来？
他望着自己仍在流血的手，脑海中不断回放方才的画面——幽瞳化作石像，雷嗔成为镇塔之灵，白枭全身石化，铁无锋失去生命……他们一个个倒下，并非死于敌手，而是为了维系这个世界，耗尽了最后的性命。
“不。”他低声开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决绝的狠意。
他试图关闭光幕，可幻天塔第六层已然自主开启，不再受控。他催动金丹之力反冲识海，欲驱逐这幻象，然而画面纹丝不动，细节分毫不减。
心一点点沉入深渊。
金丹开始躁动，雷纹在体表乱窜，几欲炸裂。天空中，原本散去的残余雷云忽然翻涌，紫电重新凝聚，一道小型劫雷正在成形。
他知道原因。
情绪失控，引动天劫反噬。
可他无法压制。
那一幕幕画面如刀割神魂。他重生一次，只为扭转命运，不让背叛者得逞，不让亲人枉死，不让兄弟战友牺牲。可到头来，他们的结局依旧如此？
难道这就是注定？
他不信。
他跪倒在地，双手狠狠插入冰层。刺骨寒意顺着手臂侵入体内，冷得牙齿打颤。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幻天塔真正的力量是斩断轮回……斩断轮回……”他一遍遍默念，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绳索。
当他再次睁眼，光幕依然悬浮。
但他眼神变了。
不再是恐惧与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若这真是你们的结局……”他缓缓站起，左手指尖仍在滴血，却已不顾，“那我便逆天改命！”
话音落下，金丹猛然震动。
天空中的劫雷也随之震颤，随即轰然劈落。
他没有闪避。
抬手迎上那道雷霆。
紫色电光在他手臂炸开，肌肉瞬间焦黑，他却硬生生将雷力压制，顺着经脉导入幻天塔第七层边缘。塔身微微一颤，时空领域泛起一丝波动，仿佛被这股力量激活了某种沉睡机制。
他的双眼通红。
不是因伤痛，而是因怒。
他直视光幕，一字一句道：“谁定的命，我便砸了谁的天！”
雷云仍在翻滚，却不再凝聚。仿佛也被这股气势震慑。
他低头看向掌心，时空印记的热度尚未褪去。他知道，这预兆不会错，但它亦非不可更改。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幻天塔尚存，他就还有机会。
他转头望向身边的四人。
幽瞳依旧昏迷，面色苍白。雷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铁无锋的手指刚抽了一下，又归于沉寂。白枭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梦见了什么。
他还不能倒下。
也不能认命。
他俯身，将幽瞳轻轻抱起，安置在自己腿上。随后伸手，把雷嗔和铁无锋拉近身边。最后，他将白枭的手搭在肩上，确保五人都紧紧相依。
他盘膝而坐，五人围成一圈。
金丹缓缓旋转，誓约铭文在皮肤下游走。他闭上眼，开始调动幻天塔的力量。
第六层仍在运转，光幕未散。
但他已不再畏惧。
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幻天塔第二层藏有无数秘法，只要能找到一种能逆转因果的推演之术，就有希望打破宿命。
他必须进入其中。
必须变得更强。
远处海浪拍打着浮冰，火光仍在燃烧。天空中的劫云散了一半，另一半仍悬而不落，仿佛在等待什么。
夜澜睁开双眼，右手掌心的塔纹再度亮起。
一道门户在他身后缓缓开启，通往幻天塔深处。
他抱着幽瞳，扶着其余三人，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就在即将踏入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天空。
灰烬般的云层中，隐约闪过一道不属于此刻的雷霆。
他未言语，迈步走入。
门在身后悄然关闭。
海风掠过空荡的浮冰，只留下几滴未干的血迹，在冰面上缓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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